有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这边请。”她回头,只见旁边站着的一个状似管家的仆妇,细细看了一下,这才发觉竟然是当年在南部司令府邸伺候她的小香。这些年不见,想来早已经成亲生子了。她微微惊喜的道:“小香?”小香笑着点了点头:“夫人,这些年不见,您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深深的宿命觉。他和她纠缠了这么些年,分开了这么些年,到头来还是如此。一切又似回到了原地。
当日分别之日,小香曾问她,何时再见。她原本以为是一辈子不可能再见了。结果呢?命运兜兜转转,还是再见了。
她淡淡地笑了出来:“小香,我不是什么夫人。你还是跟以前那样唤我吧。”小香低了头,回道:“奴婢不敢。”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在南部,就如同大哥在北地一般,有谁敢拂逆呢?也不便为难小香。
站在门前,推门而入的时候,她几乎有种时光倒退的感觉。屋子里的摆设还是如以前,什么也没有变动过。当年她留在几上的真丝手绢竟然都还在,依旧松松散散地摆着,仿佛随时等着某个人回来。
小香自然知道她看出来了,道:“夫人,你走了以后,三少爷就打发我到这裏来了。这间房间,他让我们每日打扫,却不能乱碰。原先在柜子里头衣服依旧还在——”她定定地站在窗前 ,冰凉的寒风正从微开的窗口漫天袭来,小香后面的话,她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她累极了,什么都累。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被子里又皆是他的味道。小香说,她不在的那几年,每年他都会来这裏住上长长的一段时间,就在这个屋子里,就在这床上 。
时局对南北并不利,前线不断沦落,短短几个月,南部和北地的防守战线一再的后退。就算报纸上尽量少刊登有关战事伤亡的报道,但她却能从他越来越忙碌的身影,已经日夜不停的电话分辨出来。
这天晚上,他回来已经极晚了。怔怔地坐在床前看着她,她其实是知道的。但就是不想睁开眼睛。李介载就在门口敲了一下门,轻唤道:“司令,有急电。”他这才回过神来,忙起了身,快步出门而去。
自北部受了枪伤后,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又如此的忙于战事,她躺在床上,这么望去,只觉得他的背影清瘦了许多。被角落里昏暗的灯光一照,竟显得有几丝凄凉。
她的心仿佛被蜜蜂的角微微碰了一下,泛起了淡淡的痛楚。她来南部到现在,一直不愿搭理他。任他怎么说,怎么哄,她就把他当作空气一般。他倒好脾气,也好性子,什么也由着她。
她拥着被子靠在了床上,静静的出神。过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又过了许久,她几乎要睡着了,才听见他的脚步声。
房内里头暗暗的,只亮了角落里的一盏台灯,清清地泛着晕黄的光。虽然很清很淡的光线,但因为有了个她,屋子立刻变得暖和了起来。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她正在熟睡中,呼吸清浅。他将皮鞋脱了,上了床,将头靠在了她被上,闻着她幽幽的淡香,心裏仿佛平静了些。
虽然重量不重,可她不知道为何,就是喘不过气来。她动了动,想将他推开。却反被他抱紧了些,他的头伏在她胸口,隔着一条鸭绒被子,喃喃地道:“让我抱一下。就一下。”语气里仿佛疲倦到了极点。她僵在那里,直到睡着,一直没有动。
第二天,报纸上的头条赫然是我军失守,乌州沦陷。乌州地势险要,乃南部防守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她慢慢地放下手里的报纸,了无食欲。
但坏消息还是接二连三的到来,除南部外 ,北地也一再失守。就连大嫂,平素不过问任何军国大事的,这些日子以来,在电话里也经常提及了。但他却从不在她面前漏过一字半句。
这日,他才睡下数十分钟,又被电话叫起了。穿了一件薄睡衣便去接了电话,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虽然南方不比北方,但此时也已经寒意四起了。她心裏挣扎了好一会儿,方才起身,在柜子里取出了一件挂着的大衣。
走廊里很静,地上铺着厚厚地地毯,落足无声。走廊里的侍从见了她,忙纷纷行礼。她在书房外停住了脚步,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好象没有人在。她轻轻推开了门,里头很暗,只亮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
而他就坐在那滩光线晕开处,双手环着,似乎正闭目思考,连她进入也没有发现。她微微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将大衣披在他身上。他猛得睁开眼,她如画一般精致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因靠的近,他温热的气息薄薄地喷在了她脖子周围,有点痒又有点麻。他的嘴角缓缓地勾勒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仿佛像个小孩子,只要给他一颗糖就会觉得拥有全世界般的满足与喜悦。
她稍稍转过了头,不想见他眼底深处跳跃的欢喜,起身便要走。他却一把握住了她的素手,疲惫而沙哑地道:“不要走,在这陪我一会儿。”她停顿了,没有再动。
他握着她软滑如棉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来回的摩擦,仿佛是她在抚摩。两人都不再说话。空气里静地仿佛连彼此的心跳都可以数得一清二楚。
良久,他才轻轻地问道:“这几年,在国外有没有想我?”她默然不语。怎么会不想呢,可又有什么好想的呢?想他的坏还是想他的绝情呢?他却不待她回答,喃喃地道:“明天我们再去一趟西山,好吗?”当年的西山之行,她对着他眼波流转,笑语如花,两人度过了一日的美好时光。美好的仿佛是个梦,他想再次重温。
她只觉得有丝不对,现在是作战最紧要的时候,他身为南部的司令,每天忙着拟订作战部署还来不及,怎么会有这个空闲呢?她缓缓地蹲了下来,与他对视:“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掩饰地笑了出来:“没有啊。”
她作势要抽出了他握住的手,起身便要走。他却不肯放,右手一伸,将她搂在了怀里,疲累地道:“不要走。”仿佛是个生着病的孩子,需要母亲的安慰。她心裏涌上一阵惶恐,双手板过他的脸,细细地审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看了她良久,才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金州失守了!”她虽然已经有心裏准备了,但一听,还是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就算她再不懂军事,但也知道金州已经是南部对抗A国的最后第二道防线了。如此一来,南部只有清德这最后一道防线了。若是失去南部,大哥定然无法抵抗A国疯狂的攻击了。
他痛声道:“就是方才的电话,军部急电,说金州的战斗已经结束了,A国已经全部占领金州。我方士兵全部战亡!”她脸色发白,只觉得全身无力,轻轻地靠在他怀里。光晕中两人仿佛互相取暖的刺猬,终于放下了彼此的包袱。灯光淡而温暖,他将她拥地如此的紧,仿佛这辈子除了她,再也没有任何人能给他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