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晴宁的事后,林青裴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说不上来,但林青妍能感觉到,她的哥哥笑的时候,有些她触不到的东西了。因为林青妍担心,林青裴入宫议事,每每议完事,夏帝便让林青裴去一趟慈宁宫,让他们兄妹时常相聚下。这日,林青裴来的时候,赵晔琛也来了。一壶酒,三个人对饮,一边赏荷花,一边瞎聊,说到画荷花,赵晔琛感叹地叹息一声,惋惜地道:“说起来这世上最擅长画荷花的一个人已经不在了,世上再无人懂荷花了。”赵晔琛这人一向狂傲自负,不大称赞人,这么说已经是对一个人最高评价了,林青妍便笑道:“这世上还有你这么佩服的人?是谁?说来我听听。”只是她这一问,赵晔琛和林青裴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林青妍看看赵晔琛又看看林青裴,试探地道:“不能说?咱们悄悄说也不能吗?”“啊!”赵晔琛左顾右盼,拿着扇子哗啦哗啦扇着,“天气真热啊!你说我们要不要再让小凝弄点冰镇瓜果什么的?哎,说起来,还是清凉殿舒服啊……”这一只在逃避话题,遂林青妍看向林青裴,见林青裴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他目光冷然,凉冷地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便是当年的太子太师刘大人,时人有云,世有子恒,莲之幸矣。”太子太师刘大人,字子恒,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则此人乃一代鸿儒,德高望重,可谓天下读书人之楷模。坊间有一句话是这么形容刘大人的,提到山,一定要提一提泰山,提到百鸟,一定要提一提凤凰,提到儒士,更是一定要提一提刘子恒。由此就可以看出,当年的太子太师刘子恒,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但,比他的才德更让人铭记的,便是,当年这位太子太师卷入通敌叛国一案,灭十族,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诛十族的人。当年本来定的是诛九族,但刘子恒被定罪时,刘子恒的门生跪请,十二人为官跪在太初殿前,一百多人跪在宫门口,坚决称有冤情。甚至有三人当场死谏,血染朝堂。可这也挽不回帝王冷酷的心,不但挽不回,甚至让先帝大怒,这一怒之下,便将刘子恒门生也作为一族,屠杀殆尽。那是一场,所有人都不敢再提一个字的屠杀,强权下,连妇孺老弱,亦无一幸免。前前后后,因此而死的有九百七十三人,是真正的血流成河,白骨成堆。弃尸乱坟岗的时候,乱坟岗边的河流三日尽是血水不褪,而皑皑白骨,甚至让人只能另选地方再做乱坟岗。一时间枯槁荻草,怪鸟啼哭,十里死气阴森。即使经年后,青松翠柏入云霄,碧草青青满河畔,亦掩不住森森枯骨的悲叹,那些死去的冤魂,不得往生,留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人人皆知是冤案,却因为先帝一道圣旨,成了定论,用铁血的刀剑,让所有人都缄口不语,天下间,又有几个人,敢在大庭广众提刘子恒三个字呢?林青妍虽然知道这一桩灭十族的案子,却也仅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件事。林相府里,从来不允许议论朝堂之事,更不许人将消息告诉内眷,她一个闺阁千金小姑娘,她哪里知道冤不冤?只如今看着两人的神色,怎么看怎么不对,其中只怕另有缘由,林青妍便问道:“刘大人的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没说清楚啊?”林青裴望着一湖白莲,脸色阴郁,只一杯又一杯酒不断。到让林青妍想起来,林青裴当年作为太子伴读,只怕也是在刘子恒门下受教过的,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赵晔琛看了一眼林青裴,然后无奈地正襟危坐,道:“事情呢,是这样的,刘大人德高望重,天下人都说是屈死,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为他抱不平。但你是知道的,这案子是我父皇定的,所以,所以比较尴尬,没什么人敢提。”林青妍低头思索着,想理一理这其中的曲折。赵晔琛看了,一下子就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坐到林青妍身边,急急地道:“这个人,你可别去跟皇上提,一个字都不能提!这点你一定要记住了,绝对,绝对不能提!”“为什么啊?”林青妍好奇地问道。赵晔琛扇子摇得更凶了,恨不得把把扇子摇成朵花,“这个,这个,总之你别跟皇上提就对了,我还能害你吗?”“你会不会害我我怎么知道?那要问你啊!”林青妍笑吟吟地道,“不过,你知道,我这人好奇心比较重,那天保不齐一个不小心就给问了出来,那如果皇上因此把我杀了,那我就是被你害死的!”赵晔琛那个悔恨啊!一时嘴贱说漏了,提刘子恒干什么呢?他急得起步在亭子里来来回回走着,最后扇子狠狠一下拍在掌心,啪的一声惊响,倒是把林青妍吓了一跳,他认命地看向林青妍,把话给说了,“皇上跟我父皇可能没什么感情,但是,同刘大人情同父子。”林青妍靠在美人靠上,静静地听着。“你也知道,我父皇后来对皇上有些冷淡,十岁的孩子是最敏感的,那时候,都是刘大人在教导皇上的,说句不敬的话,”赵晔琛深深叹息一声,有些落寞地笑了下,“在皇上心里,只怕觉着刘大人才是他父亲的。”当年,先帝得知慈昭太后和林相的事,顿生废太子之心,皇子之间斗争立起,骨肉相残。昔日天之骄子的太子,在失去那个帝王的庇护后,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一夕之间,便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孤苦无依的人,而,那么多人想他死。那个时候,就是刘子恒在这位小太子身边,教会他如何面对众叛亲离,教会他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教会他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强者,教会他要成为一个怎样的帝王……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他在他身边。当全世界都背叛他的时候,而刘子恒在他身边,如一个臣子保卫着他的主上,也如同一个父亲守护着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