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的眸光一直盯着摄政王王妃,灼热而缱绻,手大力一收,倏然握紧手里的玉杯,那力度像是要在那玉杯上掐出一个凹来。许久后,他嘴角上扬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轻而淡。年舒靖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逡巡一周,便也看到了夏帝那淡得近乎没有的笑,作为夏帝最得力的臣子之一,这么多年了,他总是比别人看得更加透彻。奚桓之和摄政王王妃已经礼后落座,两人坐一块就如一对璧人一般,俊男美人,叫人看了就赏心悦目,就要感叹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大概就是这样的吧。酒过三巡后,年舒靖看着奚桓之和摄政王王妃,他容色安静地问道:“听闻王爷和王妃是要回来省亲,却不知王妃母家何处?也好叫人安排一二,方便二位出行。”摄政王王妃轻轻淡淡地笑了,容光焕发的女子,叫人想起枝头初开的樱花,“我姓林,若是真要说起来,我们林家倒也有人同大人是故人。”夏帝握着玉杯的手又紧了紧,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赵晔琛低下头,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哦?”年舒靖静静应了声,似乎是饶有兴致地问道:“王妃认得年某?”这位一向不大管闲事的尚书令,难得对一件事和对一个人感兴趣,而问的也都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这个摄政王王妃究竟是何许人也。“怎么会不认得呢?”摄政王王妃笑容可掬,那是提起了往昔不错的回忆而笑得安然的模样,“我同大人见过面,不过大人可能不记得了,那时我还小,那时大人也才初为林家门生。”年舒靖有些歉意地笑了,道:“恕年某无礼,还请问是何处见的。”摄政王王妃也浅然笑着,十分平易近人地道:“大人不记得也正常,我那时跟着慈安太后,不过大人来林家的时候,略略打了一个照面。按辈分上说起来,我算是慈安太后的侄女,我叫林辞心,不知道,大人是否还记得?”那时候初入官场,作为林相的门生,自然是要上林府一趟谢师的,在院子里撞见了林府的小姐林青妍。依稀倒是记得那时候站在林青妍身后的,是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比林青妍小上几岁,约莫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他素来谨循礼度,那时不过匆匆一瞥,别说那小姑娘,就是林青妍长什么样,他都没看清过。年舒靖很快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笑道:“原来是您,年某失礼了!只不知王妃是如何与王爷相识的,成就一段佳话,倒是叫人好生羡慕。”“林家当年靠林公庇护,林公去后,郢京这一支林氏族人便四处飘零,”林辞心轻描淡写地便将那一段流离失所的岁月带了过去,“我一个弱女子更是孤苦伶仃,幸而得以遇见王爷,蒙王爷相救,才免却了凄惨命运。”这一番话,却不好叫人回答,人人都知道,当年为刘子恒翻案后,将林衍渊牵扯了进来,最后废了林衍渊荣国公的称号,拆了林氏宗祠,使得郢京林家这一支四处飘落。这件事是三司会审,夏帝定夺的。乃至后来,连贤妃是刘子恒孙女的事都昭告了天下,贤妃作为贤良忠臣之后,备受关注。只这些年贤妃总是病居揽风宫,不曾见人,倒是让人觉得十分惋惜。即使是年舒靖,提到林衍渊,也不由得面色沉寂了下。那毕竟是他的恩师,一手栽培了他。而他,为了慕清樱最后倒戈了夏帝,即使他曾经一度想要挽回些什么,却已经无能为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乃至后来,林衍渊突然病去,林青裴遇刺身亡,林青妍死于意外,一切都太快,半点都没给人阻止的机会。才叫这个男子悲痛不已,时时想起便有好一阵子沉默不语,一切却也已经都晚了。这件事,漫说是年舒靖,就是群臣也是倏然缄口不语,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响。如今林氏后人,一摇身,变成了璧宁国摄政王王妃,还是那样三千宠爱集一身的女子,叫人猜不透她究竟是敌是友。赵晔琛却忽然抬头插话,声音冷寒,“王妃为什么要回来呢?”那样问,是很直接,也很无礼的,尽管这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闻言,林辞心也只是好涵养地一声轻笑,盈盈目光一转,便落在说话赵晔琛身上,“此番我回来,一则是寻亲,想看看还有那些亲人在,也回来看看故土和故人。二则,小儿顽劣,听我时常提起大夏,此次王爷要来大夏,他便非要跟着来看看,我放心不下,便也跟着来了。”赵晔琛和她对视,他狭长的凤眸里忽然升起一股哀切的凄然,低低怅然笑了一声,便低下了头。宫娥早早已经新换上酒杯,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搁在食案上,才不无嘲讽地道:“王妃好生念旧,真是难得。”“王爷谬赞,”林辞心似乎一点也没听出他的讽刺,径自对着赵晔琛举起酒杯,温煦地道:“我同王爷亦是旧识,倒是比和年大人要熟稔一点,见过两三次,托赖往昔王爷对辞心的照顾,这一杯,我敬王爷!”说着,林辞心袖子一掩,仰头便是一饮而尽,末了,将空酒杯对着赵晔琛一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她面容上始终带笑。她的一番举止,却叫赵晔琛眸色里的凄然又加剧了三分,这个素来风流倜傥的王爷这般情形,让人不忍看。说来,他喜欢慈安太后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到叫人十分同情了。夏帝始终只是容色淡淡的,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那样高高的坐在龙椅上,用一双能洞察一切的黑眸俯瞰着众生。而这时,林辞心却突然转眸看向夏帝,对着他盈盈一笑,她又是翩然举起酒杯,“慈安太后同辞心虽然辈分上是姑侄,算起来也不是直系近亲,但她待辞心一向照顾有加,辞心一直感念在心。当年太后大去,辞心身份低微,未有资格在灵前尽孝守灵,但听闻皇上对太后至孝至诚,倒是让太后走得安然,辞心谢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