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渐渐消散,火蒺藜里面装填的毕竟是最原始的**,要真的论其威力来还难以对人造成致命伤,更何况这些火蒺藜是向下扔的,距离高踞马上的蒙古骑兵还有一段距离,更难以伤人了。反倒是因为受了爆炸声的惊吓,一些战马狂躁不安的跳动,即使是骑术精湛的不少骑兵也都不由自主的翻身落马。而接着刺破烟尘射来的短矛,因为本来就没有瞄准,所以准头更差,再加上百战都士卒不过是能够自如的操控马匹没有多长时间,投掷短矛自然也没有什么章法可言,所以只是零零散散击伤了几人。领队的那名千夫长虽然没有成为那些百里挑一的“幸运儿”,但溅起的灰尘还是让他猝不及防吃了一嘴沙子,透过越来越稀薄的烟尘,这名千夫长看了看已经远远的成为黑点儿的宋军身影,皮帽下的眉头紧紧的皱成了“川”字。除了一名因为冲在最前面真的当了“幸运儿”的百夫长,其余的几位百夫长都快速的聚拢过来,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领导他们的千夫长。一名百夫长咬着牙恨恨的说道:“这宋蛮子当真是狡猾透顶了,而且也没有什么胆量,竟然不敢和咱们硬碰硬,总是玩儿这些虚的,某们应当在追上去将这些宋蛮子全都杀光!”听闻此语,其余的百夫长们也都是牙齿咬的“嘎嘣嘎嘣”响,恨不得将刚才那些不守规矩的可恶南宋蛮子碎尸万段。反倒是那名千夫长生性谨慎一些,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千人队竟然只剩下了六七百人马,其余的人都倒在了这并不算长的追击路上,当下里便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凉气。他抬头看去,前方刚才还隐约可见的宋军黑点儿都已经消失了,整条大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引得无数荒草摇曳着,四周山坡上都长满了高矮错落的灌木和大树,谁也不知道那密密的草丛中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弯弓搭箭的弓箭手和简直是骑兵噩梦的的绊马索。“长生天在上,蒙古勇士,怎么能够畏惧!”一名百夫长发现千夫长脸上的迟疑神色,连双方的统属关系都抛到脑后,愣生生的喝了一句。其余的百夫长们也都是目光中燃起熊熊火焰,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了刀柄上,虽然他们依旧静静地看着那千夫长,但是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不满毫不掩饰。千夫长叹了一口气:“南蛮狡猾,务必小心。”这算是千夫长服软了,当下里几名百夫长也不能再逼迫,急忙应道:“属下遵令。”话音未落,几名百夫长便纷纷策转马头,带领着自己的百人骑兵队匆匆的追了上去。那名千夫长迟疑片刻之后,抬头看向阳光明媚的天空,天空是湛蓝的,仿佛他们的神灵就在上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一紧,千夫长喃喃念了一句:“长生天保佑!”仿佛是长生天因为生气刚才他的犹豫,真的不愿意保佑一般,前方树木密集的山坡上,已经倾泻下来密集而刁钻的箭矢,数十名冲锋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纷纷落马。后面的骑兵在百夫长的怒声呵斥下,奋力的保持完整队形,然后急匆匆的弯弓射击,可惜刚才的箭矢只是射出了一次,看到箭矢从何处射击的蒙古骑兵多数都已经中箭落马,所以后续的骑兵只能是朝着树木密集的方向尽力射击。“不要管这些可恶的宋蛮子,冲过去,冲过去!”刚才率先向千夫长发难的那百夫长无疑是一个暴脾气,一边高高举起手中的马刀,一边怒吼着指挥混乱的手下儿郎。而就在他身旁不到百丈的一棵大树下,一名安吉军都头平端着刚才叶应武麾下百战都急匆匆留下来的神臂弩,根本顾不上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他仿佛整个人都和树下的野草、灌木融为了一体。而神臂弩上的望山(瞄准具),已经将那名叫嚷的最激烈的百夫长套在了其中。安吉军的都头心中很清楚,只要自己射击,必然会引起来其余引弓待发的蒙古骑兵还击,毕竟那些草原上射雕的勇士虽然手中的弓比较落后,但是密密麻麻的箭矢射过来,任谁都是会成为刺猬的。可要是自己不射击,等待这些骑兵整理好队形,前面的安吉军残部必然会被追上。都头闭上了眼,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右手手指狠狠地一扣!箭矢呼啸而出,准确无误的没入那名蒙古百夫长的胸膛。刚才还振臂高呼的百夫长诧异地看着插在心口的箭羽,魁梧的身躯直直的摔落在尘埃里,一股血箭从口中喷射而出,染红大地。“百夫长!”附近的士卒们纷纷呐喊出声,更多的人则迅速的将本来就准备好的箭矢射向箭羽飞来的方向!两侧山坡上,其余留下来掩护的安吉军士卒再一次扣动了扳机,无数的箭矢将蒙古骑兵的前锋覆盖!“长生天在上,杀光他们!”刚才还有些谨慎小心的千夫长,眼睛也不由得红了,一把抽出自己的马刀,跳下赖以作战的马背,带领着亲兵怒吼着向两侧山坡杀去。似乎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后面陆续赶到的数百名蒙古骑兵,一边分出来小半部分人马配合前方屡屡遭受偷袭的友军冲向山坡,一边在一名千夫长的率领下沿着大路直直的向南方杀去。“呼!”刚才的那名安吉军都头看着身边落满了的箭矢,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从容的将最后一支箭射入几乎要冲到他前方两丈处的一名蒙古士卒的胸膛!“在那里!”更多的蒙古士卒已经硬顶着稀稀疏疏射下来的箭矢,冲到那名安吉军都头藏身的地方。神臂弩被硬生生的折断,随手抛到一边,那名安吉军都头冷冷一笑,捡起地上的朴刀:“儿郎们,杀鞑子!”“杀鞑子!”漫山遍野足足五十余名安吉军将士呐喊着跳了出来,每一个人都举着手中的刀,每一个人都昂着头颅,对于越来越近的对手不屑一顾!杀声再一次震动这漫长而狭窄的官道,而更多地蒙古骑兵已经顺着敞开了的大路直直的向南方而去。那名安吉军都头硬生生的用背部受了一刀,而趁着这个机会,他手中的朴刀狠狠地斩落在身边一名蒙古士卒脆弱的脖颈上。那名蒙古士卒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飚射的鲜血溅满周围捉对厮杀的宋军和蒙古军。“啊!”都头惨叫了一声,一截带血的刀刃从后面贯穿他的胸膛。“老子的血,是红的······”那名都头静静地看着锋利的刀刃,而周围的蒙古士卒已经一拥而上,手中马刀一阵乱砍乱戳,直直的将那名都头的身躯劈砍的血肉模糊!那名都头却只是迎着光芒,瞪大眼睛,紧紧握着刀,嘴角边还有一丝难以抹去的笑意。—————————————————————————————听着身后再一次响起的杀声,苏刘义强行止住了自己回头的**,只是以更大的力气握住佩刀,强忍住眼眶中不断打转的泪水,大步向前。留下来的那五十名士卒,是苏刘义亲兵当中的精锐,更是整个安吉军精锐中的精锐,是在数千名跟着他苏刘义转战淮上的热血儿郎中幸存下来的老兵!而今天,这些曾经撑起来整个安吉军的骨干,都已经埋骨在这一条漫长的官道上,上到安吉军的二把手副都指挥使池重山,下到曾经在他面前羞涩的笑着的每一名亲兵!他们都这样走了,为了这无限的江山。而苏刘义必须忍辱活着,一是为了给安吉军保留火种,重现光辉,二是为了不让这些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英雄,为世人所遗忘!如果让苏刘义选择的话,他宁愿选择像池重山那样带着无数的生死弟兄,向死而生,可惜他从颠簸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他没有选择。抬头看看前方,是一道突出的山岔,很多很多天以前,整齐的、崭新的、威武的安吉军,就是在这里走上了血与火的征途,很多很多天以后,他带着已经残破、已经失去脊梁支撑的安吉军,再一次在这里走过。故地重游,风景不殊,可是斯人已没。叶应武和苏刘义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两个人仿佛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双方都只是带着自己的麾下疯狂的赶路。百战都因为分了五十多具神臂弩出去,战力已然不如之前,但是依然毫不犹豫的远远跟在安吉军后面掩护后路。如果那五十名决死之士没有拖住蒙古骑兵的话,百战都会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和那些蒙古骑兵来一次真正的生死搏斗,来一次生如夏花的绚烂绽放。身后的马蹄声大作,杀声却已经消失殆尽。终究是走不出去了吗?苏刘义看着近在眼前的那道山岔,出了山岔将是一片开阔的原野,如果安吉军残部不能迅速通过的话,必将遭到蒙古骑兵最为疯狂的围追堵截。“将军,快看!”亲兵队长突然间惊喜地叫道。苏刘义下意识地再一次抬头,本应该荒草凄凄的山岔上,一面面“宋”字大旗正迎风飘扬,而在山岔口,一排排高及胸膛的大盾树立,后面身着银甲,手握神臂弩的甲士整齐的排列,足足有二三百人。大盾的中间留有一条通道,想必是让安吉军残部通过的。在这方阵后面,则是漫天飞扬的烟尘,任谁也看不清楚到底还有多少严阵以待的宋军在那里,不过看这阵势想来不少。而细细看去,那山岔上也是绰绰约约站满了甲士,而且手臂平端,从这姿势上看,想来都握着神臂弩。站在这阵势之前的,一个是身上穿着战甲,总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的张顺,另一个则是傲然伫立,衣冠严整的陆秀夫。见到这两个人,苏刘义和叶应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家到底有多少实力两个人心里面都清楚,但至少这虚张声势的手段倒是做的十足,只是不知道这当年张飞张翼德在长坂坡上玩的把式能不能吓跑来势凶猛的蒙古骑兵了。身后马蹄声和弓弩声已经骤然响起,苏刘义带着五十余名亲兵并没有急着入阵,而是默然的走到阵前,转身摆出阵势,所有人都是微微弓着腰,这样的话不会遮挡后面弓弩的视线。看到那竖起来的盾牌,苏刘义便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盾牌后面来援的,应该不是正统的天武军,否则也不用需要这种在真正的骑兵冲级中可以轻而易举撞开的盾牌来掩饰后面甲士阵型的凌乱。百战都的骑兵也并没有傻乎乎的和蒙古骑兵缠战,而是飞快的在安吉军和张顺手下的五百豪杰之间驰过。叶应武和杨宝在苏刘义身前勒住马匹,跳下马来,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蒙古骑兵。“放!”陆秀夫一挥手,倒是颇有气势。山岔口和山坡上的神臂弩同时“砰”的一声,将密集的箭矢射了出来,冲锋在最前面的骑兵被这劈头盖脸的箭矢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后续的队伍发现前面情况的不对,纷纷拽住马缰。这一次蒙古骑兵已经渐渐摸索出了门道,不会再因为之前前面停步后面一头撞上来自己引发不必要的混乱。“还挺棘手。”发现了这点变化,苏刘义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一次我们占尽地利,却依然损失惨重,蒙古骑兵果然名不虚传。”叶应武轻声说道,眉头紧皱。若是换成宋军追击,且不论能不能追的上,只是这接连不断或明或暗的打击,便已经足以让军心崩溃,而蒙古骑兵却只是冷漠的如同一台精密的杀人仪器,依旧好不停歇的向南方不断的冲锋、冲锋、再冲锋。在这无休无止的黑色浪潮中,亚欧大陆上无数的强国折戟沉沙,倒也不能算是怪事了。而且更令人恐惧的是,这没有尽头的黑色浪潮,并不只是依靠人命去堆砌,每一名蒙古士卒的单兵作战能力在亚欧大陆上也都是个中翘楚,即使是和他们捉对厮杀,除了向安吉军中少有的一些百战老卒,很少有人能够占上便宜,更不用说将其斩杀了。对于叶应武的这句评论,苏刘义淡淡一笑,不可置否。在他的征战生涯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次,宋军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依旧难以取胜的战斗也不在少数。今天能够死里逃生,已经算是老天爷保佑了,哪里还敢祈求些什么。发现对手并没有逃跑,蒙古骑兵也不再继续冲锋,而是远远地和宋军大阵保持距离,而且不断动用号角和后方的队伍取得联系。双方就这样静静的对峙着,仿佛都在寻找着对方的致命点。在这寂静当中,除了丝丝缕缕的风声,只有那号角声长鸣着,分外的孤寂,分外的苍凉。“安吉军都撤入城中了吗?”叶应武突然想起来什么,问身边的陆秀夫。陆秀夫表面上看起来英姿飒爽,实际后背衣衫都已经湿透,如果不是张顺带领着这五百“准”天武军及时赶到,恐怕今日的场面更难以收拾了。听到叶应武发问,陆秀夫愣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却是答非所问:“老天爷算是开眼,这一次没有保佑那些蒙古鞑子。”号角声再一次响起,几人便不再交谈,而是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方伫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的蒙古骑兵。那黑压压的军阵陈列着,虽然隔着数百丈,却依然像一块大石压在每一个人的胸腔里。那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