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鹤,你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叶应武坐在沧浪亭中,看着手中的细长纸条,“只是你没有想到,向你堂堂平江府知府,某怎么又会忽略呢,你这府中,上下六扇门的耳目怎能少得了。”随手放下纸条,叶应武打量着眼前的沧浪亭,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桌子上已经铺好了白纸,一侧的墨也已经磨好,叶应武随手提起笔,在两条白纸上挥毫泼洒。而一直静静地站在叶应武对面的李叹饶有兴致的看着叶应武写下的两句话:“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当真是好联!”饶是叶应武想来脸皮厚,却也忍不住红了一下,毕竟这是自己很无耻的剽窃后人所做的“沧浪亭联”,是清代江苏巡抚、楹联大师梁章钜老先生的传世名作,而这两句诗,上句出自欧阳修《沧浪亭》“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下句出自沧浪亭第一任主人苏舜钦的《过苏州》“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当可称得上是汇聚精华而成。写完之后,叶应武收笔一笑,秀才出身的吴楚材很是惊喜的看着叶应武龙飞凤舞的两行字,当下里不待叶应武吩咐,便拿下去装裱了,这样的一副对联,当真配得上沧浪亭。“使君下一步却是如何打算?”李叹轻声笑道,“廖莹中在哪里,我们现在已经知晓了,王安鹤想要做什么,使君也是掌握在手中,怕是使君还要继续上演一场好戏吧。”叶应武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环顾四周,翠竹郁郁葱葱,白墙黑瓦的房舍接连。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叶应武方才徐徐说道:“接下来可不能再陪着这些人胡闹了,该从此处离开了。江南水乡亦是温柔乡,自古温柔乡、英雄冢,某还是不要在这里久久逗留的为好。”“使君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襄阳?”李叹轻声说道,对于叶应武来说,除了襄阳,的确还没有别的能够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可是据属下所知,襄阳有十五万大军,而且都是各处屯驻大兵当中的精锐,统领大军的又是吕家兄弟,这两人虽然算不上大将,进取不足,但是守住襄阳樊城想来应该还是没有什么事的”叶应武忍不住苦笑一声,在此时的南宋,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将襄阳看得太重,毕竟在他们看来,蒙古军和宋军的数量是一样的,而且宋军还有襄阳、樊城这两座坚城作为依靠,并且沿着大江鄂州等处重镇都有援兵整装待发,所以并不认为襄阳会有危险。甚至就连一向聪明的李叹,也没有将襄阳放在心上。然而在那个时空,却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大意,再加上支援襄阳的统兵将领实在是一个比一个无能,所以最后导致了襄阳失守,蒙古大军南下的大门被轰然打开,南宋也随之灭亡。襄阳,守住了至少叶应武就将获得更多改变这一切的机会。不过看着叶应武凝重的表情,李叹原来不以为然的表情缓缓收敛,因为他知道叶应武的手中握着六扇门甚至还有锦衣卫这样强大的密探组织,叶应武既然这么重视襄阳,显然说明在现实的表面下,必然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有些迟疑的看向叶应武,李叹终究还是没有掩盖住自己的好奇心,尝试着猜测道:“使君是担心以吕家兄弟的才能,实在是守不住城?”叶应武摇了摇头,也没有隐瞒李叹:“某不是担心这个,就算是再无能的将领,十五万大军云集,也不会让人轻易破城。攻城需要七倍以上的兵力方可从容不迫,而现在襄阳前线不过是敌我均衡而已。但是长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蒙古大军是围而不攻,甚至围点打援呢?”李叹也是聪明之人,此时猛然想通这一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对于宋军来说,襄阳是必救之处,可是想要救援襄阳,就必须和蒙古大军决战于郊野,这无疑是那短处攻击别人的长处,安有不败之理。更何况吕家兄弟想来是胆小之辈,恐怕也没有这个胆量和实力能够突破蒙古大军的包围。就这么僵持下去,宋军会被一点儿一点儿的削弱,而襄阳城也会随之弹尽粮绝。围点打援,襄阳以两城之力抗拒蒙古倾国而来,总有一日会被攻破。而放眼整个大宋,有实力救援襄阳的,除了叶应武的天武军,恐怕再也找不出来另外一支强悍的力量。尤其是在镇江府,数万镇江屯驻大兵的崩溃,让朝野彻底认清楚了这些消耗着巨额军饷的屯驻大兵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而或者说统领他们的将军到底是怎样的酒囊饭袋。以五百骑破数万,叶应武在镇江带给朝野的震撼甚至要超过麻城、超过黄州,也超过那场人人都知道叶应武参与其中的泸州之战!大宋最后一点儿浮华,已经被戳破。联想到镇江屯驻大兵的不堪一击,李叹对于襄阳的十五万精锐,同样也丧失了信心。这样的精锐,和废柴有什么区别?难怪叶应武拼死拼活的也要练出来一支精悍的强军,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五百百战都可以轻而易举急迫镇江屯驻大兵,那么换做两万天武军呢?大宋各处,实际上已经有如不设防。突然间下定决心,李叹郑重的看向叶应武:“使君之高瞻远瞩,属下实在是佩服,使君但有吩咐,在所不辞。”叶应武却只是爽朗一笑:“要说吩咐的话,那便陪着某在今天晚上好好的看着一出大戏吧!”“使君,”脚步声传来,杨风风尘仆仆,“启禀使君,王知府托人送来信件,还请使君阅览。”李叹和叶应武对视一眼,叶应武笑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到,世间当真是如此!”李叹也是随之哈哈大笑,唯有不知道事情缘由的杨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黄昏,王安鹤府邸。府上已经张灯结彩,得力的长随站在门口,大门洞开,静静等候着宾客。王安鹤宴请客人自然不可能只是宴请叶应武,整个平江府的大小官吏都收到了邀请,尤其是得知这一次的主宾是堂堂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叶使君的时候,大小官吏都不再犹豫。要知道如果你来参加宴会,多你一个没事,至少以后贾似道问罪也不会因为你参加了一次宴会就把你怎么着,但是如果你不来,少你一个可不就只是少一个人了,恐怕叶应武得知后就会惦记上你,被叶使君惦记上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所里就连几名贾似道一派的官吏都很积极的过来了。作为主宾,叶应武自然不能早到,等到主要宾客来的差不多的时候,马蹄声碎,骏马嘶鸣,一面赤色的大旗率先出现在街道的尽头,整条街上的人已经被王家事先清空,所以倒不害怕撞到人。足足百名骑兵纵马奔驰,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嗒嗒”声。每一名骑兵都是全身披挂,腰间马刀,背上劲弩,这架势根本就不是来赴宴的,更像是来打仗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架势的王家家丁纷纷大吃一惊,然后急匆匆的跑回去禀报自家主人。片刻之后,平江府知府王安鹤、通判李崇在一众官吏的簇拥下从大堂中走下来,虽然叶应武的沿江制置副使实际上和王安鹤的知府相差无几,而且两人并没有所谓的上下级统领关系,但是对于叶应武,王安鹤为了不让他起疑心,还是能够尽到的礼数全都做到极致。知府尚且如此,通判等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只不过和叶应武一百骑兵相比。他们这些迎接的人便显得实在太少了。百名骑兵在王府门口同时停下脚步,目光炯炯,每一个人都是直视前方。一股凛然的杀气让这些官员们虽然感觉不妥,却没有人敢上前,包括王安鹤,也是小腿打颤,如果不是还有一股勇气强撑着,恐怕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手持赤色大旗的江铁越众而出,紧接着吴楚材和张贵一左一右拱卫着叶应武,身后则是杨絮和李叹,这百名骑兵当中也就只有杨絮和李叹是士子衣着,包括叶应武在内大小将领都是全身披挂。“宋”字大旗迎风猎猎舞动,江铁有些轻蔑的看了马下的王安鹤一眼,朗声喝道:“大宋沿江制置副使、权知兴州、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使君到!”看着飞扬跋扈不输叶应武当日的江铁,杨絮忍不住轻声笑道:“你倒是培养出来一个好爪牙!”叶应武并没有笑,而是一脸肃穆,径直从马背上翻下来,大步走上前。随着身后江铁一声喝令,全体骑兵也都随之下马。王安鹤固然是看的心惊胆战,其余官吏包括几名将领在内,也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口。叶应武一直走到王安鹤面前,微微一拱手:“王知府,又见面了,能够被王知府宴请,并且有这么多同僚出来相迎接,实在是叶某人的荣幸!”“叶知州言重了。”王安鹤急忙打了一个哈哈,“知州便请先进去落座吧。”叶应武倒也不谦让,径直走在前面,身后杨絮、李叹紧紧跟上,而吴楚材和张贵则是手按佩剑,带着十名亲卫追随上去。有这两员大将以及十名身手不凡的亲卫,叶应武倒还不怕王安鹤能够有什么伎俩。而另外有仆人带着江铁和其余的骑兵前去一侧厢房休息。走在最前面,富丽堂皇的大堂之上,果然左右房间的大门都是遮掩的严严实实的,不过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了情报,正常人也不会去在意这些。叶应武冷冷一笑,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安鹤一眼,但是王安鹤一直微微低着头,没有察觉到叶应武凌厉的眼神。宴会的形式依旧按照古人礼制。王安鹤作为主人坐在上座,而叶应武坐在他的左手边,平江府通判李崇则是坐在右手边。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套桌椅,上面的饭菜已经陆续摆好。若不是这大堂占地颇广,恐怕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诸位请吧。”王安鹤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叶应武一点儿都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而李崇作为平江府通判,名义上是平江府知府的助手,实际上通判的设置是为了牵制分散知府的权利,两者并没有所谓的上下级关系,通判是直接听命于朝廷的。所以见到叶应武落座,李崇也不客气。两个最重要的宾客已经坐下了,下面这些官员自然也就不再矫情的推辞,纷纷落座,只不过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王安鹤。王安鹤一笑,站起来说道:“叶知州为了剿灭洪起叛贼,不远千里来到平江府,最终在昨夜一战当中一战定局,不愧是我大宋冉冉升起的新星,更是大宋未来的栋梁之才,这一杯酒,当为叶知州贺!”一众文武立刻站了起来,紧随其后:“当为叶知州贺!”叶应武也不推辞,只是笑道:“小弟能够剿灭洪起叛乱,实在是出于侥幸,当不得王知府如此赞叹,这一杯酒小弟先干为敬。”见到叶应武虽然不过弱冠,在这酒场之上却是从容自在,下面本来还等着看笑话的官员都不由得收敛心神,这叶使君年纪轻轻,竟然能够执掌一方,果然是名不虚传。王安鹤一杯酒下肚,脸上的笑意更浓:“这第二杯酒呢,还是要敬叶知州,同时也要敬老夫自己。叶知州和家中小女两情相悦,想要娶纳为妻,实在是王家的幸运。”犹如晴天霹雳,下面的官员们各个目瞪口呆。这王安鹤为了讨好叶应武、抱上叶应武的大腿,当真是下了血本,甚至连他一直奇货可居的女儿都送出去了!只是这家伙有没有想过,叶应武走后,他王安鹤还不是任由贾似道宰割的鱼肉,和叶应武走得这么近想要做什么?甚至几名贾似道的亲信官员已经暗暗咬牙,只要能够帮着贾相公在以后扳倒这个不知好歹的王安鹤,就算是得不到知府的位置,也少不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叶应武笑着看着王安鹤:“这不过是两家私事,知府大人何必当众说出来,小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不好意思?王安鹤在心中暗暗冷笑,还没有见过你这种厚颜无耻、强取豪夺的人呢!不过王安鹤还是陪着笑脸说道:“知州眼中了,小女能够嫁给知州,实在是荣幸之至。”话音未落,王安鹤已经冲着几名亲信使眼色,那几人也毫不犹豫的站起来纷纷祝贺叶应武和王安鹤两家结亲。一杯杯酒下肚,叶应武已经有些晕晕沉沉,脸上红晕渐渐泛起来。但是站在叶应武身后一直默然不语的李叹和杨絮却是依旧冷静而警惕的看向四周,身后吴楚材以及张顺带着的十名亲卫更是衣不解甲,目光冰冷。王安鹤自然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当下里也只能试探的问道:“叶知州,这庆功宴之上,这么多披甲之人,是不是有些太杀气氛了?老夫已经准备了好酒好肉,让这些壮士下去饮用如何?”叶应武一怔,回头笑道:“你们怎么看,王知府这可是好心好意。”吴楚材心里暗暗嘀咕一声,使君你就别吓我了。当下里十二个人都不说话,无奈之下吴楚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末将的职责是保卫使君,但是使君有何吩咐,末将自当遵从。”“那就下去吧,我家岳丈还能亏待了你们不成?”叶应武当下里爽朗一笑,挥了挥手。吴楚材和张顺挤出来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也不敢反驳,只能有些灰溜溜的带着人下去了。只不过杨絮和李叹作为左右随从,依旧是纹丝不动。叶应武也没有管他们两个。见到这些无疑是最大阻碍的士卒都已经下去了,王安鹤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却不料叶应武却开口说道:“王知府,现在既然已经结为亲家,不知道可否让令爱出来,与某对饮一杯?”“啊?!”本来打算发号施令卓那叶应武的王安鹤,当即怔在那里。而还没有走出大堂的士卒霍然转身,所有人的手有意无意的按在了刀柄上。王安鹤的背后,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