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风在原野上吹过,树枝上的积雪“扑灵扑灵”的掉下来。马蹄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记,不过很快这印记就被无数更多的印记所覆盖。原本白色的原野也因为无数的人马车轮践踏在上面而被彻底搅乱,闪动的银亮衣甲,翻动的赤色旌旗还有人马刨动过的棕色泥土,各种各样的颜色渲染在曾经雪白的地毯上。“往前还有三十里地就是龙州。”一边策马顺着前面人踩出的道路走着,王虎臣一边看向身边的李叹。(作者按:龙州,今朝鲜新义州南)“这个时候前锋骑兵应该已经到达龙州了,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能够出其不意拿下龙州,如果一击不中,骑兵面对城池很难有所作为,就只能等咱们后面的火炮和飞雷炮了。”李叹不慌不忙,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刀柄。王虎臣点了点头,镇海军绝大多数的主力都已经出动,面对龙州的敌人,就算是直接强攻,王虎臣也有信心能够一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毕竟龙州的守军实际上就是高丽人、女真人和渤海人等等一群乌合之众,如果不是蒙古兵员不足,恐怕也轮不到他们来守卫这蒙古在辽东的第一条防线。高丽人本来就属于被抓的壮丁,自然没有多少斗志;而渤海人在金国时候就一直是被女真半统治、半奴役的民族,只是因为其擅长弓弩而一直是女真人军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不过即使如此女真人也不敢真的让他们冲上一线,现在又换了一个主人,斗志可想而知;至于那些女真人,本来就和蒙古有不共戴天之仇恨,能够为蒙古所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蒙古马刀的逼迫,所以到时候不开小差已经算谢天谢地了。面对这样的敌人,王虎臣基本都没有什么跃马扬刀、厮杀一场的兴趣,所以让王大用直接带领前锋骑兵开路,而自己亲率大军殿后推进。“过了龙州就是鸭绿江,之前蒙古进攻高丽就是从龙州过的鸭绿江,说明鸭绿江水浅,容易搭建浮桥,甚至足够骑兵直接通行。”王虎臣沉声说道。李叹点了点头:“而且龙州是蒙古在鸭绿江南岸驻守的唯一一座城池,一旦龙州失守,蒙古鞑子不可能没有察觉,所以咱们想要渡过鸭绿江,必须要面对蒙古鞑子随时都有可能的拦截。这一战看上去轻松,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容易战胜的。”王虎臣攥紧马缰:“大明能够在陛下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在逆境当中挣扎出来的,是在敌众我寡当中拼杀出来的,这点儿困难,还挡不住大明前进的步伐。”还不等李叹回答,一名哨骑已经飞快的冲过来:“启禀将军、御史,督导率领前锋攻破龙州城门,杀入城中。北岸蒙古鞑子有所察觉,两路骑兵已经开始渡河,人数估计应该在万人上下,督导担心龙州城墙低矮,难以阻挡拖延,请将军速速前进救援。”王虎臣和李叹对视一眼,轻轻吸了一口气:“来的倒是快。”李叹缓缓的抽出自己的佩刀,而王虎臣径直纵马冲出队列,朗声吼道:“传某命令,左翼右翼两路轻骑,即刻追随某向前急行军,其余士卒,加快进军速度,急行军前进!”“急行军前进!”带队的师长、旅长都已经策马冲出队列,带领亲卫骑兵直接冲在最前面。而随队步行前进的都头以降,也都跑出队列,沿着路边大声督促身边士卒加快脚步。王虎臣的将旗撑起来,在风中猎猎舞动,左右两翼担当护卫的轻骑很快追上他的步伐。原本寂静的原野已经彻底被接连起伏的呼喊声所惊醒,迎着北风前进的明军主力此时如同翻滚过江的巨龙,卷动周围无数的风浪,所有想要靠近它的生灵,都会被毫不犹豫的卷入其中,变为齑粉。看着很快消失在视野中的王虎臣和轻骑队伍,李叹皱了皱眉,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现在整个队伍拉的太长了,而且镇海军本来骑兵数量就不多,派出一部分担当前锋,现在剩下的一半又让王虎臣带走,留下来护卫步卒两翼的就只剩下七八百人,根本没有办法遮蔽因为急行军而将队列拉得太长有如长蛇的步卒大队。“传某号令,升将旗!”李叹沉声说道,他虽然经历过的大战不多,不过却绝对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叶应武一路走来,基本上所有的大动作和大风浪背后都有李叹的身影,甚至就连私下里处决贾似道和赵禥都是李叹做的手脚,所以面对这样的挑战李叹还远远没有到怯场的地步。还不等李字将旗飘扬起来,阵阵马蹄踏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已经在天边回响,足足上万的蒙古步骑出现在远处的山丘上。恐怕这些意图包抄明军后路的蒙古军队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和明军主力遇上,毕竟双方在这周围的原野上一直在进行着残酷的斥候绞杀战,所以即使是大明和蒙古的主力大军,都不了解周围的敌情,此时突然遇上,说是巧合实际上也是无数偶然堆砌出来的必然。毕竟明军主力一直想要寻找蒙古大军决战,而这一支突兀出现在明军侧翼的蒙古步骑显然其目的也是为了截断明军的后路。这一场不期而遇,反倒是让双方都达到了目的。眯了眯眼,李叹沉声下令:“各部停止急行军,来人,速速把此处消息报告给前面两位将军,告诉他们龙州必须要拿下,此处有某在无须支援,但是恐怕他们也等不到援兵了!”犹豫了一下,李叹紧接着加了一句:“这个命令必须传到,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人都死光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作战,大军分为两路,绝对是兵家大忌,但是事已至此没有回转改变的余地,李叹能够做的也只能是保证两支队伍之间的联络尚且畅通,双方不会因为不知道另外一边的胜利或失败而没有办法及时作出可能的调度。镇海军到底是叶应武起家的军队,这个当初是天武军右厢改编来的主力战军,并没有忘记他们作为大明一等一精锐的荣耀和本分。虽然平时镇海军看上去绝对是大明各主力战军当中最低调的一个,但是这并不代表着镇海军就没有实力。要知道现在当朝的右丞相苏刘义和兵部尚书张世杰这两个执掌天下兵权的开国功臣,都是从镇海军走出去的,他们带出来的兵自然不容小觑!根本不用李叹下达细节上的命令,原本急行军的大军几乎在中军鼓声响起的一刹那停住了脚步,带队的都头、旅长、师长飞快的传达在和平时期已经不知道演练过多少次的命令。一字长蛇阵型猛地向内蜷缩,还不等蒙古骑兵杀到近前,大阵中间就已经断开,分别在南侧和北侧两个方向盘成两个规模庞大的圆阵。毒蛇在进攻之前会盘成螺旋状来试探敌人,现在的明军布下的两个步卒圆阵仿佛就是两条在旷野上盘起来的毒蛇,看上去人畜无害,却随时准备向猎物发起致命的进攻。“布阵!”左右两个圆阵各由两个军长亲自坐镇。这也是为什么王虎臣敢在王大用离开之后同样率领骑兵离开。有李叹在这里,两个军长又都在,所以就算是进攻难以为继,防守还是可以做到的。而骑兵突袭这样不容有失的快速突击战,交给下面王虎臣和王大用反倒是有些不放心。就算大明将领再怎么熟悉马上作战,归根结底都是从当年步卒熬出来的,对于指挥步卒还是要胜过指挥骑兵。每一个圆阵中间都是鼓车,鼓车外围则是飞雷炮和火炮,再外围则是火铳手和弓弩手,然后是长矛兵和手持盾牌的刀盾手,层层叠叠,无论是选择从哪个方向进攻,都能够受到周围明军的夹击,而两个圆阵相距不远,随时可以移动而相互照应。在这空旷无依凭的原野上,这样的阵型虽然过于保守,不过却甚是有效。面对这样很难击破防御,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进攻的阵型,蒙古骑兵并没有着急挑衅,而是飞快的向两侧移动,尽量避免被明军的火铳和箭矢对准。而后面大队的蒙古步卒正缓缓的压上来,一面面象征蒙古百人队和千人队位置的黑色旗帜不断的移动,说明这支蒙古步骑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也很快的应对明军的反应作出调整。“队形散乱,说明师老兵疲甚至未经训练。”李叹举着千里眼,冷笑一声。早在蒙古大军出现在地平线上,他就带着中军数百骑兵跳出两个圆阵,否则李叹的将旗规格比其余大明将领要高,无论他站在哪一边,都有可能引来蒙古大军的全力进攻,很容易导致两个圆阵被各个击破,所以还不如利用中军亲卫骑兵移动快速的优点,在圆阵外面游荡。毕竟数万大军排成两个圆阵,占据了很大的地方,蒙古骑兵想要绕过去直接进攻李叹布置在最西侧山坡上的中军没有那么容易。“相公,蒙古鞑子上来了。”亲卫都头轻轻呼了一口气。两支蒙古骑兵分别从南北两侧呼啸而过,眼看就要绕过圆阵了。“不用慌。”李叹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话音未落,两个圆阵中央的鼓车上,令旗猛地挥动,沉寂的鼓声再次响起。几乎是同时,密集的箭矢呼啸声伴随着沉闷的火铳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响,而蒙古骑兵也毫不犹豫的同时松开弓弦。“举盾!”领队的明军都头朗声下令。一面面大盾微微上抬,而难以计数的小盾牌则是直接向上伸,将圆阵的外围上空遮挡的严严实实,虽然有不少箭矢敲打在盾牌上,却很少有士卒真的中箭。而在原野上飞驰的蒙古骑兵也如同惊弓之鸟,同时向南北两侧远远散开,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有上百人在第一轮的火铳和箭矢中倒下。连续不断的鼓声突然一顿,紧接着抡动大锤的士卒狠狠的将鼓锤砸在牛皮大鼓上。“咚!”一声鼓响,回韵悠长。上百门飞雷炮和火炮同时嘶吼,炮弹和炸药包厉声呼啸,仿佛整个苍穹都被这一道道划过的弧线撕裂。炮弹直接砸在蒙古骑兵当中,犁开一条一条的血肉通道,紧接着无数的炸药包也落了进去,爆炸声隆隆,人仰马翻。“开!”两个圆阵之中,鼓声再一次连续,大阵从最西侧同时打开,长矛兵飞快的向着慌乱的蒙古骑兵冲击,一排排长枪在阳光下同时端平。这是钢铁的浪涛,是钢铁的森林。杀戮之美,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原本散乱的蒙古骑兵,很快被突然间杀出来的明军长矛手淹没。盘成螺旋形状的毒蛇,只需要一击就足够让猎物致命。就在此时,如同浪潮的杀声从远处传来,一直在调整的蒙古步卒,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时机,现在明军无懈可击的大阵一下子打开,身上只有一层轻甲的长矛手全部出动,大阵之中只留下了最外层的盾牌手和里面的火铳手、弓弩手,只要能够摸到明军圆阵的外围,就能够将明军最大的依凭直接击溃。足足上万的蒙古步卒同时迈动步伐,刀枪闪烁,人影重重。站在山坡上看着整个过程的李叹轻轻舒了一口气,收起来千里眼。山坡下两个已经不完整的圆阵已经同时散开,中间自然而然的向内凹陷下去,而两侧已经撒出去的明军长矛手也没有着急撤回,只是在左右两翼护卫住,使得原来的两个圆阵再一次变为新月阵。“盾牌开!”令旗舞动,一面面盾牌分开,手持巨斧的重装甲士迈动沉重的步伐走出阵列。“放!”鼓声中,无数的都头大声吼道。飞雷炮和火炮同时吼叫,这一次明军毫不犹豫的在火炮当中填充了开花弹。经过多次试验和改善,工部的开花弹质量已经越来越好,已经能够保证相当高的炸开几率,更何况就算是没有办法炸开,也可以当做实心炮弹使用,只不过成本高了一些。隆隆的炮声卷动无数的雪尘泥泞,冲击中的蒙古步卒虽然已经散得很开,不过在这样密集如雨的炮弹当中还是不断有人倒下,甚至有的炮弹能够把周围七八个人同时掀翻在地。鲜血和雪泥混在一起,不断有断臂残肢从天空掉落下来,甚至就连呼啸的北风当中都已经充满血腥味道。“放!”又是一轮炮火,填装的全部是实心弹。随着蒙古士卒的距离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密集,这个时候即使是便宜不少的实心炮弹也能够取得和开花弹相差无几的效果。一道一道血肉通路从人群中犁出来。而明军的弓弩手和火铳手面对近在咫尺的敌人,甚至已经用不着瞄准。茫茫的雪原上,无数的蒙古步骑尸体,甚至已经让人看不到原来的土地。一面面满是箭矢和火铳铁弹打出洞孔的黑色旗帜,在风中无力飘扬。这一条死亡的道路上,蒙古步骑几乎耗尽了最后的精血。下一刻,明军重装甲士迈动着沉稳的步伐杀入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如同神话传说中舞动干戚的刑天,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有血雨腥风。屠杀,一边倒的屠杀。李叹站在山坡上,手按刀柄,默然不语。镇海军的军长、师长、旅长、都头乃至士卒们,看着眼前尸山血海的景象,默然不语。现在明军对蒙古一边倒的屠杀,短短几年前就经常在蒙古和南宋的对战中出现,只不过那时候被人家杀的满地尸体、落荒而逃的,是宋军,然而不知曾几何时,双方竟然互换了位置。女真人、渤海人、高丽人甚至还有蒙古人,旷野上不知道多少人在抱头鼠窜,不知道多少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多少人看向越来越近的明军士卒面如死灰。这些人的祖先曾经在百年前让汉人也是如同这样的匍匐,受到比这还要残酷百倍的欺凌和耻辱。而今天,轮到他们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叹喃喃说道,“百年前,谁曾想过竟会有今日之景?”一名哨骑飞快的冲上山坡,一拱手大声说道:“启禀相公,王将军已经率领前锋击败渡河蒙古骑兵!”李叹点了点头,旋即朗声下令:“传令各部,收拾战场,开拔北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