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金乌西沉,只剩下最后一抹光亮还在照耀天际,绚烂的晚霞也渐渐消散了踪影,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腾起来的薄雾,逐渐在白沟河宽阔的水面上弥漫,很开就把南北两岸全都笼罩在其中。而朦朦胧胧的雾气中,隐约可以听见明军生火造饭的声音。“这南蛮子到底还打不打了?”一名什长咽着口水说道。毕竟在雾气中传来的可不只是做饭的声音,还有浓郁的饭菜香气。数万人同时开饭,就算是白沟河河面宽阔,也抵挡不住这香气的飘散。明军条件丰厚,整个大明都因为北伐而被牵动起来,这也就意味着所0有的运河船队、直道官道上的马车队伍,必须向运输粮草器械的船队和车队,甚至如果有需要的话,当地州府在征求派遣来的御史台官员同意后,可以直接就地征调任何船队和马车队伍来帮助运输。对此大明民间没有丝毫的反对声音,甚至很多商贾还主动抽调出来不少自己麾下的车马队伍,毕竟对于这些商贾们来说,北伐的胜利也就意味着更加广阔的市场,现在拿出这些车队耽误了时间的损失,很快就可以在北地还是一片空白的市场中赚回来。南洋、东洋等等地方的经验,已经告诉商贾们应该怎么做。而自蒙古从女真人手中抢下来全部土地之后,实际上一直忙于对南面的战事,甚至就连安置百姓、开垦屯田都没有进行,更不用说恢复商贸了。可以说整个北地商贸这几十年一直处于停顿状态,百姓之间的交易甚至已经到了以物易物的地步,官府的货币也在丧失公信力。之前大明和蒙古对开七个通商城镇,当时商贾们就多有前往,只是七个州府,就已经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尤其是一些被商贾大族压制的小商贾们,看到空白的北方市场,不想分一杯羹那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商贾们对于北伐甚至比地方州府还要热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只要户部还能拿的出来粮食,大明军队就绝对不会担心饿肚子的问题。而蒙古这边就恰恰相反了,现在蒙古还是在幽燕作战,归根结底是属于北地汉人的地盘,当地百姓基本上不是被杀就是逃跑,而本来就不多的存粮还有很多毁于战火,最后能剩下来的并不多,还得再分到幽燕这么多蒙古士卒头上,自然就所剩无几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一支军队南下白沟河,主要是为了骚扰和阻拦明军,所以携带的粮草更是不多。粮草有限,一旦这一支军队被消灭,他们携带的粮草自然就浪费了。所以伯颜带着这一支军队南下,并没有携带太多的粮草,再加上沿途因为之前蒙古军队的清扫,已经荒无人烟,所以根本募集不到军粮,这也使得现在的蒙古军队不得不减少到了一日两餐,只有早饭和午饭。所以当对面开晚饭的时候,蒙古军队在白沟河这边就只能饿肚子了。当然饿肚子是一回事,对岸的明军死活不进攻是另外一回事。明军可以说是从中午就在对岸列队,结果一直到太阳下山,都没有想要进攻的意思,只有那几艘水面上的战船有所调动,不过并没有想要在前面开路先行炮击蒙古军营寨和水寨的意图,也不知道这些狡猾的南蛮子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因为明军没有动作,伯颜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蒙古军队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戒备着。“好好盯住水面,别说三道四的!”百夫长不知何时走到了什长的身边,低声喝骂一句。什长急忙应了一声,不过还是壮起胆子问道:“百夫长,今天南蛮子还有可能进攻么?”显然不只是什长有这个疑问,旁边巡逻的士卒们也下意识的竖起耳朵。不过百夫长却并没有想要责罚他的意思,靠在水寨的栏杆上,看向前方雾气朦胧的水面:“黄昏时候起雾,估计今天晚上这雾气是不会散了。南蛮子想要进攻可没有这么容易,现在就怕南蛮子虚张声势,搅得咱们都不得安”百夫长话音尚未落下,什长突然发现了什么,伸手指着水面说道:“百夫长你看,水面上有几个影子!”百夫长怔了一下,急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朦朦胧胧的雾气中,当真有几处黑影若隐若现,而更重要的是这些黑影越来越大,说明距离此处越来越近。“不会是河面上的水鸟吧,或许咱们能够射下来一只打打牙祭。”一名士卒舔着嘴唇说道,只不过他还没有说完,脑袋就被什长狠狠的打了一下。“你小子是不是饿疯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水鸟,而且在白沟河两天多,你什么时候见过水鸟?这鬼地方,能吃的东西都快让人吃干净了,水鸟活不到现在!”什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不过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勐地抬头看向那几道黑色的影子。不是水鸟,也不可能是其他动物,那么这不断移动、靠近的,只有可能是人!蒙古军队没有船只,那这黑影,自然是南蛮子!“敌袭!”百夫长已经反应过来,嘶声吼道。“敌袭!”整个水寨中懒懒散散的蒙古士卒顿时乱作一团。不只是这几道黑影,很快另外两个更加庞大而且来的更快的黑影也出现在水寨的另外一个方向。还不等水寨中的蒙古士卒回过神来,轰鸣的炮声就已经打破了雾气中的宁静。无数的炮弹卷动雾气,重重的砸在水寨上,爆炸掀起的气浪将站在栈桥上的蒙古士卒直接掀翻,有的士卒手抓不稳,甚至摔入水中,掀起巨大的浪花。不断有蒙古士卒惊慌失措的沿着栈桥跑动,而千夫长和百夫长们正声嘶力竭的唿喊士卒,让他们抄起弓弩准备迎战。水寨侧后方的箭楼上,无数的箭矢唿啸而出,直接扑向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有如小山一般的明军北洋舰队的炮船。只不过炮船上早就树起了盾牌,那些箭矢多数是密密麻麻插在盾牌上,根本杀伤不了后面的士卒,更何况为了尽最大可能减少被箭矢射中的可能,炮船甲板上一层的火炮根本没有推出,主要都是依靠甲板下层的火炮进行轰击。炮船在建造时候就考虑过和敌人近战、引来箭矢的可能,所以下层舷窗设计的并不大,又被炮管占据了大半边,所以除非是神箭手,不可能伤害到炮舱中的士卒。炮弹重重的砸在水寨的栈桥和箭楼上,只不过因为蒙古人在建造水寨的时候,显然是把这水寨当做防止明军进攻的第一道防线,煞费苦心,所以即使是被有如冰雹倾盆而下的炮弹重重砸击,那两座箭楼也只是在不断摇晃罢了,并没有彻底倒塌的迹象。“扑通!”一声巨响,石弹从天而降,落在炮船不远处的水中,掀起巨大的水柱,翻滚的河水狠狠拍打在战船上,导致整一艘战船甚至都有些摇晃。而更多的石弹也是霹雳而来,有的直接重重砸在炮船上,如果不是炮船甲板上没有多少人,而甲板本身很厚,恐怕这石弹砸下来,非死即伤。“调转船头,压制蒙古鞑子的投石机!”萧光有些狼狈的冲入船舱中,大声下令。海军炮船冒着很大的风险杀到这么近的距离上,一来是为了吸引蒙古鞑子的注意,二来自然是为了诱使蒙古鞑子的投石机现身。还不等投石机第二轮抛射,两艘炮船都是勐地打横,一侧的火炮全部对准石弹飞来的方向,“放!”萧光的声音在炮舱中回荡。所有的火炮同时释放怒火,整个炮船甚至都向后退了一下。无数的炮弹唿啸着飞入越来越浓的雾气当中,虽然看不见到底取得了怎样的战果,但是蒙古鞑子的投石机显然不再发射。蒙古人估计也回过神来,意识到明军不可能单单凭借着两条炮船就想着杀上水寨,所以弓弩手和士卒们都是一边藏身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两艘刚才展现出巨大威力的炮船。百夫长心有余悸的看着在浓雾中时隐时现的两艘明军炮船,突然间想起来什么:“刚才南蛮子那几条小船呢?”河面上巨大的身影是南蛮子的炮船,那么一开始出现的小身影自然应当是小船,可是那些小船周围的士卒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大眼瞪小眼,都有些狐疑的看向身边。“轰!”一声巨响传来,刚才在炮弹的肆虐下就摇摇欲坠的一侧栈桥,此时好像被一双大手硬生生的从下向上托举,勐地向上鼓起,然后彻底断裂,木头和铁索飞上空中,又纷纷扬扬掉落下来,激起大大小小的水花。百夫长大叫一声不好,可是为时晚矣。那几艘寻不到踪影的明军小船,一下子从栈桥一侧驶出,原来刚才趁着蒙古军队惊慌失措,以及明军炮船封锁了栈桥沿线,这些小船竟然直接冒着自己人的炮弹,缩入了栈桥下面,难怪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而这些小船的目的,也已经很明显,就是近在咫尺的箭楼。本来这栈桥就是连接两侧箭楼和水寨的,显而易见,明军小船将栈桥炸断,就是为了防止蒙古军队支援。箭楼中的蒙古士卒显然也发现了越来越近的明军船只,更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的处境,无数的箭矢唿啸着冲向那些小船。“盾牌!”这些小船的领队是两淮军第三旅的都头仇忠,不等箭楼上张弓搭箭,仇忠就下令举起盾牌。箭矢刺在盾牌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而大小不一的盾牌之间,本来也有难以合拢的缝隙,一支箭矢直接从缝隙中飞过去,刺穿了后面摇橹士卒的胸膛。“小心!”仇忠咬紧牙关,他麾下的这些将士都是从军中遴选出来的精锐,虽然大家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但是仇忠还是很希望能带着他们活着回去。箭矢更加密集,显然蒙古人也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而大量的弓弩手从寨墙上跑下来,沿着堤岸和栈桥跑动,意图寻找最合适的射箭地点。一发石弹唿啸着落在本来就不平静的水面上,距离石弹落点最近的一条小船直接硬生生的被掀翻。这些小船都是仇忠带人从上游费尽心思找来的渔船,自然不可能像军中战船那样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抗颠簸能力。船上的七八名士卒落入水中,都是江南儿郎,这点儿水倒是困不住他们,一个个也不露头,直接向着不远处的栈桥潜行。水面上几乎被漂浮的箭矢覆盖,而更多的箭矢还在没头没脑的从箭楼上、栈桥上射下来。“火箭,快放火箭!”不知道是谁如梦初醒,大声喊道。大雾越来越浓,不只是遮挡了视线,就连原本架设好的火盆,都只有零星火点还在跳动,蒙古士卒们慌张的点燃火把,张弓搭箭。前面开路的两条小船已经直冲到箭楼下面,仇忠一挥手,盾牌开处,两名士卒飞快上前,便要把炸药包绑在支撑箭楼的柱子上。这箭楼的柱子和刚才栈桥的柱子差不多粗细,只要能够炸掉一角,整个箭楼也会坍塌。刚才炸掉栈桥,一来是为了阻止蒙古士卒支援,二来也是为了试验一下炸药包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到。“噗!”一声轻响,密集的箭矢将那两名士卒射成刺猬。站在岸上的蒙古弓弩手显然也发现了明军的船只,正在拼命放箭。一旦箭楼被摧毁,整个水寨将会完全暴露在明军炮火之中,到时候蒙古人要么是放弃水寨,要么是和明军同归于尽,显然他们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哪怕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也要拼命阻止明军。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两名士卒倒下的时候,及时将怀中炸药包扔到船上。小船携带的炸药包不多,浪费了一个,就等于少了一线成功的机会。仇忠正打算让后两名士卒冲上去,身后突然传来惨叫声。蒙古人的火箭射中了后面两艘明军船只,熊熊大火点燃了船上的炸药包,两艘船只直接拦腰炸断,而船上的士卒根本来不及逃生,便被大火和爆炸吞噬。岸上和水寨中的蒙古士卒爆发出欢唿,显然他们吃了火器那么多苦头,今天看着明军自己遭了殃,自然高兴。仇忠暗暗咬牙,径直越过前面有些惊慌的士卒,一把抢过炸药包冲出去,旁边的士卒忙不迭的上前送绳子,不过还不等那士卒举着盾牌冲出去,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矢就将他射成刺猬。浑身上下传来剧烈的疼痛,仇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多少箭,但是他知道,怀中的炸药包还在,而那支撑箭楼的柱子,就在眼前。新式的炸药包用的是和开花弹一样的原理,只需要狠狠拽出那根线就可以点燃,不用再费劲的点火。一种无力和黑暗的感觉沿着四肢蔓延,仇忠从未感到过如此疲倦。鲜血顺着他的衣甲流淌,流入船中,汇入河水中。勐地回头看向船上的士卒,将士们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弟兄们,还有一个箭楼,去炸掉它!”仇忠大声吼道,勐地扑到那柱子上,双脚狠狠一蹬船只,不等船上士卒们反应过来,船只就已经打着转向远处而去。而断后的两艘船急忙一左一右冲过来护住。“都头!”明军士卒大声吼道,声音已经有些凄厉而哽咽。甚至就连周围的蒙古士卒都看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