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开路的两艘明军宝船已经缓缓横过来,刚才那一排试探性的炮火显然就是它们打出的,而咚咚的鼓声也是从这两艘宝船上响起,说明前方遭遇敌人。后面听闻鼓声、看到悬挂出来战旗的明军战船,飞快的集结调整,原本被风暴吹卷的七零八落的宝船之阵快速变化,后方的宝船顶到前面,在旗舰的左右两翼排开,而更多的飞剪快船则在宝船的缝隙中驶出,结成编队在宝船前方来往游弋,所有战船的炮口舷窗都打开,一尊尊火炮被推出炮口。大量的巨型床子弩和投石机,也都随着机关的开动而升上甲板,士卒们来往跑动,火铳手和弓弩手在船舷两侧整队,而更有手持神臂弩的士卒直接爬上桅杆,他们的站位在桅杆上的吊篮中。南洋舰队虽然在征服南洋之后并没有再经历过什么大战,但是这些年训练却是从来都没有松弛下来,毕竟他们是大明战果最雄厚的舰队,是大明维持海上丝绸之路和南洋统治的根本所在,更何况他们继承的还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前宋水师。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南洋舰队等待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猎物已经太久了,还有什么比蒙古鞑子的水师船队更好的猎物么?所以当这些蒙古战船出现的时候,不需要马做什么战前动员,整个舰队所有将士都已经提起了一口气。他们需要有敌人的鲜血来证明自己,这鲜血不是南洋那些没有开化的土著,也不是东洋那些操控着舢板的东瀛人,而是能够和明军战船相较量的真正的对手。现在迎面而来的这一支水师船队,显然就符合这样的要求。“蒙古鞑子的战船?”对于这种战船的样式并不清楚,但是马很清楚这黑色的旗帜象征着什么,当下里他一边用千里眼看着这一支突兀出现的敌人舰队,一边问身边的一名海军旅长。“应该是伊尔汗国的水师战船,之前也有商船带来情报告诉我们,伊尔汗国的水师也出动了,主要目的是为了走海路为陆师运送粮草,并且还有可能想要打劫我大明的商船。”那旅长点了点头解释道,“这科摩林角已经是天竺的最南面,所以很有可能是为了后者,毕竟我们征调了南洋半数的商船,再加上之前就得到了提醒,所以这条航道上的商船数量大大减少,这些蒙古鞑子的战船估计也是找不到目标,所以不得不沿着海岸南下。”而听到消息快步走上船楼的秦丰,也点头说道:“继续向北不远处就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避风港,平时我们的商船也都是选择在那个港湾之中躲避风暴,这一支蒙古船队很有可能是从那里南下准备绕过科摩林角的。如果我们想要歇一口气的话,最好也是到那避风港之中。”“狭路相逢啊,”马感慨一声。周围的明军将领们也都屏住呼吸,看着正在变阵的敌人和己方船队。双方已经箭在弦上,海战一触即发。逐渐平静下来的海面上,一艘艘战船缓缓调转船头。在马的座舰上,将旗已经升起来,而旗舰两翼护卫的宝船同时向前,从原本一条直线变成“v”字型,而两艘宝船则留下来横在商船之前保护商船。伊尔汗国水师同样开始变阵,风是东南风,对于处于西北方向的他们当然不利,一艘艘虽然比不上明军宝船庞大,但是体型已经远超过后面明军运兵商船的战船缓缓调转船头,向着东北方向移动,一来可以拉开和明军海军之间的距离刚才明军海军的第一轮炮击就快打中蒙古战船了,它们当然要先撤出明军火炮的射程。伊尔汗国的战船要比宝船快一些毕竟宝船体型庞大但是要比飞剪快船满上很多,显然伊尔汗国的将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根本没有打算抢夺容易集中火力的“t”字头横位如果伊尔汗国水师从明军海军之前作战之中学到这个战术的话而是直接向东北之后折而向南,其目的自然也很明确,以一字长蛇阵快速穿插。如此布置,既能够以前面开路战船受损为代价,避免全部战船受到火炮的打击,又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靠近明军战船队列,从而发挥伊尔汗国战船上投石机等近距离大威力器械的作用。即使是马并没有真正的指挥过海军作战,此时也看出来了伊尔汗国水师的意图,心中暗暗赞叹一声,果然是一个强劲的敌人。而旁边的海军旅长也低声说道:“将军,咱们如果这样直直的迎上去的话,很难对敌人造成杀伤,如果让伊尔汗国的战船靠近,我们肯定会吃亏,毕竟他们一路向南,不一定是为了真的和我们交手,还有可能是奔着商船去的。”马就算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何况作为一员宿将,他对于水师和海军作战方式,并不是没有研究。这样的局面还没有到让他难以掌控的地步。随着马沉稳下令,原本排成倒“v”的宝船阵列开始变化,左翼战船同时加速,犁开逐渐平静下来的海面,在海面上划出一个大弧线,以左翼距离旗舰最远处的那艘宝船为首,直扑向伊尔汗国船队的中段,而右翼船队则减速停下来,横过船身,正正对着迎面而来的敌人,占据横位,只要马一声令下,战船侧舷的火炮可以集火当先的那艘伊尔汗国战船,负责指挥的右翼南洋舰队师长拍着胸脯保证一刻钟之内就把它送入海底。而大量的飞剪快船也同时动起来,分成两个队列向前突出,显然准备随时穿插伊尔汗国的战船队伍,只要他们有任何破绽或者空隙,这些飞剪快船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将他们的队列彻底打乱。飞剪快船虽然体型不大,而且装备的火炮不多,但是要说速度,恐怕在场的战船谁都不是它们的对手,所以马毫不犹豫的将这些飞剪快船放出去,只有脱离宝船的束缚,它们才能展现出来自己的实力。这算起来还是飞剪快船第一次参与大规模海战,无论是马,还是下面的诸多将领,都期待着它们的表现。马这样的布置实际上只是最正常不过的战术,但是面对一头撞上来的伊尔汗国船队,这样的布置合情合理,只要各艘战船配合得当,伊尔汗国船队就是自己撞到网上来的猎物,等待他们的只有一场不折不扣的大屠杀。伊尔汗国船队也开始再一次变阵,原本从北向南顶着风艰难向前的船队从中间断开,前面的一半战船飞快掉头,转为自东北向西南方向,而后面的战船则依旧保持这样的前进方式,不过速度降了下来,显然不再是为了直冲向正面排成横阵的明军战船,而是为了迎击以弧形航线包抄的明军左翼船队,伊尔汗国的战船相比于宝船在速度上占了优势,所以能够很从容的完成变阵,而明军将领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鬼蜮伎俩,”一名明军旅长不由得冷笑一声,“双方战船的实力摆在这里,就算是抢不到横位,难道咱们就会怕了你?”而马眉毛一挑:“这些蒙古鞑子不是想要占据优势,而是在拖延时间。他们也不傻,明白单单凭借自己战胜不了我们。这不,又有一群猎物送上门来了,就看咱们有没有这么大胃口了。”所有将领都顺着马所看的方向看去,又是一支战船数量不少的伊尔汗国水师船队出现在海平面上,这一支队伍是贴着海岸线而来的,一边南下,一边开始向西运动。将领们的脸色都是微变,伊尔汗国的水师也是讲究的精悍,所以船只数量不多却并不好对付。而眼前这两队水师战船数量同样不少,十有**是伊尔汗国水师的主力了,这一战突然间变得有些悬念。一道道目光落在马身上,而白发老将军在船楼上站得笔直,冷声说道:“不管多少蒙古鞑子,既然来了,那就把他们全都送到海底!”老将军的声音洪亮,落地有声,而在他的头顶上,大明的赤色龙旗正在桅杆顶端猎猎舞动,旗帜上的金龙张牙舞爪,向着海天咆哮。--燕子矶头,云雾笼罩山川。“陛下真是闲情逸致,来这里钓鱼。”文天祥笑着说道,两个人都是一般无二的白衣素袍,看上去就像是两个游学的书生士子,这一身打扮让文天祥恍惚间有一种回到当初和叶应武从临安离开前往庆元府时候的情况。两个人,两匹马,一样的普通衣衫,而那时候的叶应武,胸怀大志却隐藏的很深,那时候的文天祥,前途未卜却还对未来抱着一线希望。而此时此刻,当初有些落魄的两个人已经站在了整个天下的顶端。叶应武一边整好以暇的坐下,一边微笑着说道:“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更何况朕现在就算是不想来这里钓鱼也没有办法了。”怔了一下,文天祥旋即意识到这是叶应武在调侃自己,叶应武什么都不干来这里钓鱼,是因为没有事情可以做,而原因便是文天祥不配合他的工作。当下里笑了一声,文天祥同样撩起来衣袍坐下,看着一动也不动的鱼竿:“陛下看着这江中可能钓的上来鱼?”叶应武拍了拍文天祥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爱卿你可不能气馁,因为朕是空手来的,而且马上就要正午了,你不会不饿吧,咱们如果钓不上来鱼的话,那中午可就要饿肚子了。”苦笑一声,文天祥看着两个人面前的两根鱼竿,就凭这两根鱼竿陛下就想钓上来多少鱼,未免有些痴心妄想吧?叶应武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文天祥的表情,只是微微眯眼说道:“我们两个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坐在一起谈谈天了吧。”不知道叶应武到底有几个意思在其中,文天祥只能尝试着点了点头:“自从大明建立以来,政务繁忙,无论是陛下还是臣属,都披星戴月,为了公务而忙碌,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有些事情,如果不交心的话,还真是很难理解清楚啊。”叶应武无头无脑的说道,微微侧头看向文天祥,“这一次确实让爱卿捉难了,但是万事万物,总不能就此拖着,爱卿是大明的左丞相,想必也知道现在大明面临的危险,看上去北伐胜利、国内繁荣,但是实际上无论是草原上还是南洋上,战火依旧还在燃烧,并且胜负难定,至于国内”叶应武没有再说下去,目光重新挪到鱼竿上,仿佛刚才那些话都只是无心之举,叶应武的注意力至始至终都没有从平静的江面上挪开。这些事实文天祥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根本不需要叶应武再说的多么明白,实际上现在叶应武需要的就是文天祥的态度。所以叶应武也没有什么好绕圈子的,开门见山,问的就是文天祥到底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臣明白,”文天祥沉声说道,咬了咬牙,“臣是大明之臣子,是陛下之臣子,陛下之命令,臣自当赴汤蹈火。”此话斩钉截铁,让叶应武轻轻呼了一口气,无论文天祥到底是情愿还是不情愿,至少此时此刻的文天祥是下定决心站在自己这一边了。而恰在此时,叶应武身前的鱼竿晃动了一下,叶应武眼疾手快,猛地一拽鱼竿,一条并不算很大的鱼甩着尾巴跳出水面。文天祥哈哈笑着挽起来袖子抄起旁边的网兜:“陛下小心,臣来将这鱼网住。”这条草鱼虽然不长,但是劲道倒是不小,不断地晃动尾巴,水滴甩的叶应武和文天祥身上都是,而叶应武狠狠一提钓竿,那鱼已经准确的落在文天祥拿着的网兜中。而文天祥一边解开鱼钩,将鱼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水桶中,一边笑着说道:“陛下开门大吉啊。”叶应武笑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指着桶中的鱼说道:“你可别光顾着拍马屁了,这鱼是朕自己钓上来的,你要是想吃可没门,要吃的话自己有本事钓上来一条!”叶应武话尚未说完,文天祥的鱼竿也是晃动了一下,而文天祥急忙拽住鱼竿,笑着说道:“真是承陛下吉言,臣这里也来了。”这上钩的是一条和叶应武的草鱼差不多长度的鲈鱼,叶应武一边帮着文天祥将鱼捞上来,一边点了点头:“这鲈鱼估计是你文爱卿的拥趸,一听到文爱卿要挨饿了,可不就自己抓紧找上门来。”文天祥重新挂上饵食,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微皱说道:“陛下此言差矣,若是有这等不顾性命也要来溜须拍马之辈,臣岂能让它得逞,所以等待它的下场就只有变成腹中之食!”“说得好!”叶应武一拍手,旋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天下官员都能够像文爱卿这样,那么何愁不安宁?”“陛下,”文天祥重新甩出鱼竿,“世上之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酒色财气,多少都会让人产生向往之意,所以陛下也没有必要苛求,当然了也不能放纵。凡事都有一个界限,而陛下所要做的就是保证所有人,无论是官员、百姓而或是军队中的将领和士卒,都不越过这一条界限,臣以为,只要在这条界限之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旦超过这一条界限,应当严惩不贷。”叶应武点了点头,醉翁之意不在酒,文天祥可不会这个时候真的和叶应武讨论什么“酒色财气”的事情,他说的这个界限,实际上还是在指那些正在意图挑战大明朝廷的世家和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