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征的部队个个都是双目血红,神情憔悴灰败,他们整整三日三夜没休息,就这么一路赶回来。马匹累死过半,然而他们现在恨不得连人都死了才好。呼林城已经是一片焦土,地上撒着一些残破的衣物,竟连一个活人也没有!他们中许多人在这裏有家小,此刻皆成飞灰。
周远征看着只剩下一点儿焦黑的框架的驸马府,满面灰尘的脸上竟然没有悲痛之情!他早察觉自己喜欢那个姑娘,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到底有多深。现在知道了,他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是啊,就是生无可恋!再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再没有睁开眼睛的愿望了,再没有呼吸的力气了,再没有哪怕是动一动手指的能力了。
他整个人都成了灰白的颜色,眼睛中永远闪着的勃勃斗志的光熄灭了,肌肉里奔流着的热情消失了。此刻他的灵魂不属于自己,已经随着那美丽的姑娘一起逝去无踪。于是他轻轻地、软软地摔在地上,身上的甲胄也似乎随着他死了。他摔倒的声音是轻轻的嗒而不是生机勃勃的砰,生机勃勃?他再也不需要了。
“将军!将军!将军昏过去了!”
“将军,你别急,这裏一点儿血迹也没有,公主何等身份,副帅一定把她撤离了。”
“将军你看啊,东战营燃起了烽火,会不会是韩维大人在向副帅求援?公主会不会在韩大人那里?”
周远征霍然跳起,心中重新升起的希望让他像被烈火煎熬般痛苦:“第五连江,快去城头打探,东战营为何燃起烽火?”
片刻第五连江回来道:“将军,西瞻兵马十万左右,正向呼林而来!还有,我军也有一支部队向着呼林西城门而来,人数三万左右!只是我军负重甚多,恐怕没有敌军马快!”
“将军,我们先把城守住吧!”一个部下道。
周远征看了看自己这一万多名疲累不堪的将士,为了赶路,他们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了,实在没把握守住城池。
他站起来,用平静的声音道:“我做了错误的决定,让呼林关落入敌手一次,现在它就要再次落入敌手了。弟兄们,我们没有物资,城是守不住的,此刻我们唯一能出的力就是出城拖住敌军,给我们赢得一点儿时间。这场仗注定不会胜利,我不会回来了,愿意去的跟我走吧。”
“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所有的人默默行了一个军礼,便重新跨上战马。这些呼林的守军竟没有一个后退。
人还是那群满身灰尘的人,马还是那些毛发纠结的马,面对一场毫无悬念的必败之战,却激起这些军中男儿的血性,空气中凝结的不是悲凉,而是悲壮!周远征眼中闪出泪光,手一挥当先走去,除却以身报国,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出城去,每个人都悄悄地张开了刀剑。
过了一会儿,随着暴雨般的马蹄声,孙阔海的急行军队离呼林已经不足十里。空中鸟雀惊得四下乱飞。突然银光一闪,一个穿红袍的偏将顺着光向路边看了一眼,却猛然发现了闪光的竟是一支长箭,这支箭准确地射中了他的喉咙。他抓住箭杆凄厉地呼喊一声,便砰地摔下马去。
与此同时,地上弹起数条长索,跑在最前面的西瞻骑兵齐齐栽倒在地,后面的一时收不住脚,也倒下了不少。孙阔海一勒马,喝道:“有埋伏,全军戒备!”
紧接着,路边的小树林中突然间一声暴喝,一支奇怪的队伍从林中冲了出来。他们个个灰头土脸,有许多人没有头盔,身上的铠甲也全是泥泞,整个队伍没有一面旗帜,只有从铠甲的式样上勉强辨认出这是苑军。
孙阔海久经沙场,一看就知道这支部队已经疲累不堪,而且看上去最多一万多人。他松了一口气,像这样的部队也派上战场,大苑的主将一定没有办法了。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一点儿,这明明像杂牌军一样的破烂部队却战斗力惊人,冲在前面的人刀法娴熟,冷静地劈杀着西瞻骑兵。
后面的人不及近前,他们就立时张开弓箭,许多西瞻兵士倒在他们的箭下。孙阔海打了个寒战,大苑人什么时候如此冷酷了?西瞻人马虽然多,但是这些苑军只集中兵力冲他们右侧的一点儿。碍于地势,大军无法立时救援,右军此刻慌乱起来,许多人拨马便往后跑,顿时把阵形冲得更乱。
西瞻右军的军官只得竭力整顿队形,直到右军统军官契必理亲手杀了十几名后退的士兵后,队伍才渐渐稳定下来。
他们正准备修理这些敢拈虎须的苑军,一声号角,刚才还如狼似虎的苑军立即分兵四路撤退了。
契必理冷笑一声,凭你们那么一点儿人,就是分成十路又能怎么样?他喝道:“我们也分成四路,一个大队追一路,别让这些兔崽子跑了一个!”西瞻骑兵立即分成四路,四下追击苑军。契必理的右翼军正好四个大队,指挥容易,很快就追了上去。
眼见西瞻军的四个大队各自隔开了,忽然逃跑的苑军中又响起了角声,四路苑军尾部相交,迅速合成一部,向西瞻最左边的一个大队冲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