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烦躁地拿起一份奏章,只看了两眼就扔了出去,问:“还没走?”姚有德小心翼翼地把奏章捡起来道:“是,充容娘娘还跪在门外。”
景帝霍然站起道:“姚有德,摆驾弘文殿。”姚有德应了一声“是”,吩咐小太监准备肩辇去了。他来到门外,蹲下来低声对王充容说:“娘娘,您回吧!万岁爷也有难处,实在是西瞻人逼得太紧。老奴打心底里也心疼十七公主,可是这事您和奴才都没有说话的份儿啊!万岁爷现在心裏愧疚,还躲着您,要是惹急了他,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王充容脸色灰败,只是摇了摇头。姚有德无奈,回到屋内把景帝搀扶到肩辇上,向弘文殿方向而去。王充容一言不发站起来,跟着他们走,一直到了禁门才停下。弘文殿是朝臣议事的地方,出了禁门就不是后宫范围,她不能跟着了。于是她安安静静地重新跪下,等着景帝回来。景帝到了弘文殿也没心思看奏章,只在长椅上胡乱睡了一觉,第二天直接上早朝去了。
早朝也让他很烦躁,那个公王敢仗着自己是先朝老臣,有过那么十几次战功,受过那么几十次战伤,居然言辞如此激烈,就差出言不逊了。
景帝看着他白花花的胡子气得抖个不停,烦得不停地想,这老家伙怎么就不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说得轻巧,他要带兵,他死而无怨。他死就死了,可是惹恼了西瞻人怎么办?一下打到京都难道让朕陪你个老东西一起死吗?
有他牵头,又有几个朝臣大着胆子出来唠叨,大义公主的和亲也叫他们拿出来说个不停。其实没有人是在关心这个女孩的命运,他们讨论的只是朝廷的脸面。内容无非就是公主新寡,于礼不合之类。难道换成皇后嫡女新城公主,大苑就很有脸面了吗?
西瞻人死心眼,以前朝中是有过大义公主既有文武济世之才又有倾国倾城之貌的传言,他们这些粗人就连女子的贞洁也不计较了。若换上大苑的贵族,那是肯定不会要的。真要换新城公主他还有些舍不得呢!景帝心中甚至暗暗庆幸周远征死了,要不然可真没法开口把嫁出去的女儿要回来再嫁。
至于王充容,那更不用理她了。昨晚德妃说的一句话好:“大义公主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吧?臣妾记不清,反正差不多那么大吧!充容妹妹即便不愿意为国分忧,也该为女儿的将来想一想,这么年轻的姑娘家,不再嫁,难道想让她守一辈子寡吗?振业王可是嫡子,是大义公主高攀了人家!”对!一会儿就这么劝劝她。
朝中那几个还在唠叨,景帝在龙椅上神游天外,由着下面的人打嘴仗。他看着时辰不早,把手一挥:“此事明日再议!”就退朝回宫了。
他一进禁门,就见王充容仍然跪在门内等着他,姿势都和昨晚一样。景帝踌躇一下,吩咐道:“去德馨宫!”王充容默默站起,还是跟着他走,只是步履明显有些踉跄。
他们刚走进御花园,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陛下又去德馨宫!怎么不去我群芳殿歇歇!”声音清脆好听,只是语气尖厉。景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杨淑妃,他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在家里娇惯坏了,这样明着就争宠,也不怕德妃记恨!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想护着她点儿。于是他道:“今天有些国事要找德妃商量,你先回去,明晚朕就去看你!”
杨淑妃来到景帝面前,她已经从少女的清丽过渡成少妇的娇媚,看上去更加动人。她攀住景帝的手臂,娇声道:“陛下,我很想你,就坐一会儿吧!”
景帝犹豫着看了后面跟着的王充容一眼,他担心自己说不服王充容,德妃司徒慧会讲道理,有她帮腔就没问题了,这事杨淑妃可干不了。他正要摇头,杨淑妃已经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王充容了,她顿时变了脸色:“你跟着干什么!来人,把她赶走!”
“爱妃!”景帝阻止她,回头对王充容道,“充容!朕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朕不仅是宁澈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朕不能不为国家考虑。西瞻大军压境,如果不和,将有多少生灵涂炭,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朕要舍不得这一个女儿,就不知有多少大苑百姓会失去他们的子女,唉!”
他觉得自己说得很好,先陶醉了一会儿,才又道:“不过宁澈为国和亲,朕也不会亏待你,朕晋你为贤妃,姚有德通知礼部吧。贤妃,你日后行事莫忘了这个‘贤’字啊!”
杨淑妃顿时把眼睛竖起来了,道:“陛下,她嫁个女儿就封贤妃?你要封——她现在是充容,封个充媛还不够吗?最多封个昭仪,怎么能当有品级的妃子呢?贵德淑贤,以后我要和这样的人并称?!”
景帝道:“爱妃,现在没有贵妃,除了德妃,宫中你最大,要有容人之量啊!”
王贤妃含泪摇头:“皇上,臣妾不想当贤妃,只求皇上不要让青瞳远嫁。皇上,臣妾不是为自己的女儿,也是为大苑的江山社稷着想。西瞻人狼子野心,若是退让,更易伤人!”
景帝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深宫妇人,你怎么和那些朝臣一般论调!听了就让人心烦,宁澈一直由你教导,也是不谨行守礼,没有皇家风范。”
杨淑妃道:“陛下,你别心烦,朝臣哪个敢乱说话,我叫爹爹想办法让他们闭嘴。”
景帝有些不悦,这不是说左丞相比皇帝还有办法吗?他转头瞪了她一眼,杨淑妃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一见他不高兴就低头看自己,却没有发觉一点儿不妥。景帝心中软了,她一向口无遮拦,在后宫中遍树强敌,自己要是不护着她点儿,只怕她的小命也要被人暗算了。
于是他道:“朝臣们也有道理,西瞻人要钱要得太狠了些,朕的府库至少要被掏空一半;粮食更是要得太多,太仓中的存粮还要支付各军军饷,实在不够啊!”
杨淑妃道:“皇上!西瞻人要钱是要得狠了点儿,可也不是拿不出来。还有啊,那个西瞻振业王不是说了嘛,只要和谈成功,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他们就不再攻打大苑了。只要他们不来打,这二十万定远军一年的军费就能省下来,这样算算我们还是省下的多呢。”
景帝咦了一声:“对呀!爱妃你这次说得有理,只要两国永息刀兵,这点儿钱真不该心疼。朕竟然一时没有想到,定远军这两个月的军粮暂时不用发了,他们年年耗费国库最多!仗不打了这二十万大军也该撤走,只是不知道周毅夫那老儿会不会纠缠……”
王贤妃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们,无法相信这话竟出自一国之君之口。她觉得再也没有求他的必要了,这个皇帝、这个朝廷,甚至这个国家,已经无可救药!她心中拿定主意,恭敬地俯下身道:“皇上,臣妾明白皇上的苦心了,既然万岁爷都能隐忍,青瞳也该为国出力才是。臣妾不识大体,不该反对青瞳出嫁,令皇上为难。”
景帝打了个哆嗦,他看着此刻恭恭敬敬伏在地上的王贤妃,暗道刚才一定是眼花了。他刚刚分明看见这女人看着他一闪而过的充满嘲讽、不屑甚至有些怜悯的眼神。别说王贤妃,整个后宫、整个大苑,他什么时候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呢!一定是眼花!
景帝咳嗽一下,摇摇头驱散那个让他不舒服的残像,才道:“难得贤妃明理,那么这件事情就定下来吧。大义公主是为国和亲,朕一定多备妆奁,不让西瞻人小看了我们大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