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一个雪白的馕饼分成两半,饼子干得一点儿水分也没有。花笺皱皱眉头,又去马上解下水囊。她刚一转头,突然听见一点儿奇怪的声音,像是人被扼住喉咙发出的挣扎声,却比那种还要尖细一些。声音是从地上发出来的。
花笺一低头,就看见一只枯瘦的小手冲她伸过来。
那只手瘦到了极点,简直不像人手,而像是什么鸟的脚爪。只有一层黄黑色、薄薄的皮紧贴在手骨上,把骨骼的形状勾勒得清清楚楚,一根一根枯树枝一样竖着。突出来的指节、瘪下去的指骨分明,甚至两个指骨相连的一点缝隙,都让外面的皱皮像刀划过般凹下一道痕迹。让你觉得,如果把这层纸一样的薄皮撕开,看到的一定是不带一点儿血肉的森森白骨。筋络和血管像垂死的蛇,半瘪着胡乱纠结在一起,爬满整个手背,正随着手微微颤动。
花笺吓得叫了一声,手的主人也微弱地呻|吟一声,颤抖着抬了一下头,原来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孩子身上没有衣服,皮肤的颜色和泥土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他一点儿一点儿爬过来,花笺也没看见。
他的脸完全就是骷髅,肚子却高高鼓起。花笺不敢再看,将手中半个饼递到他一直拼命伸出来的手里。其实她知道,这孩子饿成这样,怕是救不活了。
一千多里路下来,看见的第一个活人居然是这样的,花笺难过地回过头来,可没等她悲悯的心情平复,这一转身又是一声惊叫。原来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贴上一个老妇,离着她的脸只有几寸距离。她昏黄的眼睛在瘦得只剩骨架的脸上,异常大而恐怖,正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另一半饼子。
花笺吓得一扬手把饼子扔在地上,随即语无伦次地道:“对不起,我没看见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再去给你拿一个干净的。”
那老妇野狗一样扑到饼子上,连拿起饼子都来不及,直接伸嘴就连着泥土一起啃起来。她根本没听她说什么,还管什么干净或埋汰。
花笺这边正在啰唆,却见青瞳脸色大变,高叫:“花笺,快过来!”
花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许多饥民,一个个悄然无声,就像土地里挺起的僵尸。这些人个个睁着浑浊的眼睛,摇晃着骨架一样的身子,朝她围了过来。他们嘴裏含含糊糊地祈求着,无数只死人一样的手伸向她。
花笺吓得大哭起来,青瞳冲过来拉了她就跑。这些僵尸一样的人跑不过她们,有些一跤就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然而远处影影绰绰,不知多少人围了过来,个个都是那样僵硬奇异的步伐,个个都是这样伸着绝望的手。花笺恐惧得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连害怕也不会了。她越是紧张,双眼越睁得老大,连眨一下都不会了。双脚好似不是她自己的一般,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她的两手紧紧扣住,只在青瞳的拖拽下踉跄前行。
到处都有人阻拦着她们,许多骨头一样的黑手都攀上她们的身体,硬邦邦的如同木耙子,倒在地上的人也试着去抓她们的脚踝。只是这些人过度饥饿,被她们一挣就甩开了,然而更多的手伸出来扣住她们,耳朵里全是含混得无法分辨的祈求声。这般景象成了她们的梦魇,直到很久以后,她们还会梦见被这样的生物追赶得无路可逃。
“扔掉干粮!花笺,扔掉你手里的包袱!”青瞳在她旁边大叫。青瞳见她没有反应,干脆用力将大包袱从她僵硬的手里抠出来,狠狠甩在身后。
只听得一阵号叫,这些人舍了她们两个,拼命地扑向包袱,远处都已经倒在地上的人也有一些抬起头,挣扎着爬过来。花笺嫌太过硕大的包袱,很快就被这些人的身体掩住,后来的扑不进去,号叫起来,用力撕扯前面人的背,只片刻工夫,最先扑上去的人个个背上血痕累累。
可是没有人在乎这个,人们已经麻木得不觉得疼了。一个人的手臂被后面几个人合力掰过来,黑手上的白馍馍立即被抢去了。另一个人的手又被拉过来,这是个老男人,手掌宽大,他五根枯柴一样的手指尽力张开,紧紧护着干粮不放。
毕竟是男人,尚有一点儿力气,好几个人也没能扒开他的手,黑手缝中露出的白色太过诱人,一个饥民忍不住一口咬上去,这人一声惨叫,手指被咬下一截来。那饥民恍若未觉,连手指带干粮吃进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