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往事(1 / 2)

胡久利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他这样骑惯了战马的人也受不了日夜不停地颠簸。他知道自己的腿被马匹磨破了,只好两只脚踏着马镫站起来缓解一下疼痛。但是在砚台飞一样的速度下,这个姿势维持起来极困难,他必须身子前倾,用胳膊肘抵住马背帮着稳住身子,于是他看上去就像在马背上撅着屁股挖宝一样。

这个姿势过一会儿就让他头部充血,胡久利只好复又坐下。他一会儿拧扭一下姿势变个样,怎么也不舒服,全身都疼得要命。再看前面的青瞳,两天多来一直保持端坐没有变过,嘴唇一直咬得紧紧的,不知是怎么坚持的。

“参军啊!”他叫起来,“歇歇吃点儿东西吧,人不吃还行,马再不吃可跑不动了。”

青瞳闷闷地应了一声,胡久利勒住坐骑,好容易才跳下马站住,看青瞳已经手脚僵直,几乎是摔下来的。胡久利释然,还以为自己怎么突然娇气了,原来她比自己累得还厉害。

他拉着两匹马吃草料,这裏已经是关中北部,没有多少人烟。他们吃的干粮和马匹的草料都是在富阳一路带来的。胡久利全身酸疼得厉害,喂完马,一头栽在地上呼呼睡起来,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他只睡了片刻,青瞳就用力推他,招呼他起来赶路。胡久利眼皮像是被生铁焊在一起,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手脚都不知道丢向何处。他试了试半点儿也动不了,只好说:“让我再睡一会儿,参军,你杀了我也得让我再睡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

他感觉突然脸上一热,一滴湿湿的水滴上他的脸颊,顺着下巴滑下去。胡久利骤然反应过来是青瞳的眼泪,他大惊睁眼,赶紧坐起来。只见青瞳嘴唇紧咬,正有更多的泪水从眼睛里前仆后继地涌出来。

胡久利顿时手忙脚乱:“你……别哭啊,怎么哭了?我不睡了,马上就走!我们这么赶路是要干什么啊,你一直也不告诉我……哎呀,好好,你别哭……我这嘴!我不问了就是了。”

青瞳抑住眼泪道:“我要去呼林给远征上坟。”

“啊?这个时候?”胡久利很吃惊。青瞳去周远征的坟墓祭拜当然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也用不着这样不要命地赶过去。他眼见再问她马上又要哭,只好带着一肚子的问号,上马继续向北奔去。

两个人终于来到周远征坟前,胡久利再累也不免伤感。他跪下拜了几拜,青瞳近前抚摸墓碑,那上面写着“驸马都尉、定远平西一品上将、呼林城守周讳远征将军之墓”。

青瞳把手指放在“周远征”三个字上来回徘徊,柔声道:“远征,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惊动你。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她站起身子道:“胡久利,帮我把坟挖开!”

胡久利这一惊非同小可,话也说不利索了:“公主,你……你要挖开将军的坟?”

青瞳点头道:“你不愿意动手就看着我挖,我叫你来就是做个见证,等回去让你证明东西确实是从远征坟中挖出来的,不是我从别处找来。”

说罢,她折下一段枯枝,开始用力掘土。

“你要干什么?”胡久利拉住她的胳膊,“将军死了!死了!公主,没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你怎么能惊动将军的坟墓呢?”

青瞳微微一笑:“如果我一直是他的寡妇,等我死了,还不是要挖开棺木和他合葬?就当我要提前惊动,反正事若不成,我大概就快要死了。”她说罢,尽力掘土。

胡久利期期艾艾,不知该如何是好。青瞳凄然一笑道:“胡久利,你也不信我?”

过了一会儿,身边蹲下一个魁梧的身影,胡久利闷声不响,和她一起挖起来。不过每挖一下,这鲁莽汉子的泪水就随着不断落下,渗进土里。

周远征身为驸马,他的坟墓规格较高,棺木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墓室,墓壁全是青石。只能从较远的土质墓道动手挖掘,两人用了半日才掘开一个能勉强钻进去人的洞。墓道用不渗水的白垩填涂,掘开就是十分呛鼻的气味。墓室中除了棺材就是一些周远征生前喜爱的小玩意儿和他用过的长枪、马鞍、兵书等物,并没有什么陪葬的珠宝。

胡久利看到棺椁,又流下泪来。他别过头去,忽听到青瞳叫他:“你好好看着。”

她用长木撬开外面的楠木大棺,裏面的黑色小棺材才是放尸体的,外面这层画满花纹的叫作椁。如果没有和皇族沾边,就是有多少钱也不能用这层椁。

青瞳在棺椁之间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匣。胡久利见这东西藏得如此紧密,料想必是十分重要之物,不由得眼睛圆睁,紧紧盯着青瞳手看。

青瞳退出墓道,将锦匣交到他手中,自己又把土填回去,重又摩挲墓碑道:“远征,我必须走了,保衞这片土地是你终身之志,我怎么也要再努力一下!”

“这……裏面有什么?”胡久利终于还是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问。

青瞳不语,把匣子递给胡久利,示意他自己打开看。

胡久利把匣子打开,双手一颤,差点儿脱手把它扔了。

裏面是一颗用石灰腌制的人头,这人还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他的牙齿紧咬,眉头紧皱,透出一种深深的怨毒,石灰落在头发里,花白一片。这一切都让这颗人头看上去有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