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胭脂。”
“胭脂!怎么会是胭脂?”青瞳霍然跳起。她一脚踢开面前桌案,向外走去。方行舟急忙跟上来,弘文殿外面的侍衞和内侍从皇上铁青的脸色得知,这次出的事不小。
赵如意绝对没想到自己在众多的马中挑了一匹什么样的马,他只是见它和其他的马都不一样,见了人也不骚动。赵如意接近它,它就静静地等着,静静地凝视着靠近它的人,好像想看看这人要做什么。于是这匹白色带着胭脂红斑点的马立即吸引了赵如意的视线,他忍不住把手伸向了这个美丽的生物。
他把它一直带到校场里,马儿仍然是静静的,看上去温顺无害。赵如意丝毫没有想到,当他用一个舞蹈里的上马动作,纵身跃上马背的时候,那马儿竟毫无征兆地发起飙来,轻轻松松就将他从背上甩了出去,如同抛出一个球。亏得赵如意有极好的身体柔韧性,肢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卸去力量,踉踉跄跄地站在地上。
“这畜生发起疯来咋没一点声音?”守衞校场的一个侍衞骂道,上前想帮赵如意制伏胭脂,“如意郎,要不给您换一匹?”
赵如意摇摇头,从心裏生出一种倔强的情怀。我是男人,被一匹马闪了一下就退缩了吗?于是他小心上前,拉着胭脂冰河般雪白顺畅的马鬃,等着它情绪稳定下来。这几乎不需要,胭脂没有丝毫情绪不稳定的样子,还是和刚才一样,静静地看着靠近自己的人,静静地看着他还敢做什么。
赵如意突然跃起,只一瞬间就骑上马背,侍衞一声“好”还没有出口,同样只一瞬间,他就看见赵如意划着一道完整的弧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这一次赵如意突然,马儿比他更突然。没动之前,他并没感到马儿有一点要动的意思,没有蹄音、没有吼叫,就那么突然一下,完成了它的目的。
赵如意听见陪着他的那个侍衞惊叫的声音,不顾自己摔得头昏眼花,猛然冲上去揪住马儿河流般的长尾。却见到马儿抬起后蹄、团身、再伸展的动作,如同他的舞蹈一般优雅,然后就是重锤击中石头一般的大响,赵如意被它轻轻松松地蹬飞出去好远,再重重地落在地上。然后就是重复地上马、落马,再上马、再落马……
天昏地暗,赵如意又一次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地上,这是第几次了?十次?十一次?这一次格外重,便是身手灵活的少年也没来得及防备。他的脑袋先于身体落下,在校场被无数马匹踏得硬如青石的地上撞出了一声巨响。
好像有两只手伸过来,要将他抬起,还有声音焦急地叫唤他的名字,“如意郎?你怎么样?快来人帮帮忙,抬起来送去太医院。”
赵如意咬着牙说道:“我没事,放下我吧。”
他先凝神一会儿,等头不觉得晕了,才重新在胭脂面前站起来。胭脂这回微微收拢前蹄,它感到了紧张。不知为什么,一个看上去很单薄的人类,却让它感觉有点紧张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损害了它的骄傲,所以当赵如意深吸一口气,看准了缰绳再一次跃上马背时,胭脂猛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它骤然愤怒了。赵如意第一次感到了马儿肌肉的抖动,带着韵律的抖动。然而这一次,赵如意是有备而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揪住缰绳,用他能带动身体跃起一丈高的双腿狠狠地夹住马腹,如同钉在马上一样结实。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绝不放手。
胭脂几个跳跃还不能甩下身上的人,就疯了一般在校场里跑起来。赵如意把缰绳紧紧地在手上绕了几圈,咬牙坚持。他没骑过马,却听人说起过驯马的诀窍。没被人驯服过的马确实是不愿意驮着一个人的,但只要你坚持住不放手,把它的力气耗光,它再也跑不动了就会自己停下来,从此变得温顺。因为马会接受不能甩下你的事实,不能征服就会服从,这是马这种生物血管里流淌的规则。
大概跑了十几圈,胭脂停了下来。赵如意刚要大喜,以为驯服了这匹烈马,谁知胭脂转换方向,前腿绷紧,后腿塌了下来。赵如意身体后仰,突然觉得马儿不对了,它的前腿胛骨抬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它的臀部肌肉绷得似乎马上就要断裂,它的腰腹因为过度积蓄力气而拉得又细又长,它的身体却突然收紧,反倒变短了很多。
电光石火之间,赵如意突然明白了,一切肌肉的改变都是为弹跳做准备的,胭脂这是要跳起来。可面前就是校场高高的围墙,胭脂要跳到哪里去,撞墙?
赵如意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胭脂已经后腿蹬地,猛地跳了起来。围墙在面前飞速接近,风如同弩箭一般打在脸上,赵如意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发现自己已经到围墙的另一边了。
这一跃轻易征服了校场围墙的高度,比赵如意跳舞的时候要高出很多,难以想象,马儿沉重的身体怎么可能跳起这么高。没等他为这一跳喝彩,胭脂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随即用比在校场中更快的速度,在皇宫中猛跑起来。它穿过校场的绿荫长路,穿过宽阔的猎场,穿过由很多人守衞的禁门,穿过遍地幽草的花园……
胭脂越跑越快,什么样的路都被它征服,风也被它抛在脑后,守衞校场的两条腿衞兵更不在话下。它的四肢绷到极限,腿和马腹几乎成了一条平行的直线。谁也没有见过跑得这么快的马,它那雄壮的超过马儿应有极限的伸展,简直要把自己撕扯成两半。
这是名副其实的腾空飞奔,几乎每一下着力,都能让它的四蹄在短时间内同时离地,飞一般地平治。胭脂自己也没跑得这么快过,从那次在渝州战场上口鼻喷血地退下来,马医说它伤了筋脉,今后再也不能全力奔跑了。青瞳就将它带回京都,困在马厩里,每天只在很小范围内让它走走,胭脂自己都不记得,这样纵情地跑是什么滋味了。
现在它的嘴角也全是血迹,那是被赵如意用缰绳勒出来的。坚韧结实的牛皮缰绳,一边深深陷入人的手腕,一边狠狠陷进马的嘴角。它明白人勒缰绳是用疼痛提醒它停止奔跑,但是它无法停下来,它是那么地渴望奔跑,生于草原的骏马,怎么能让它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