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送她的一盒脂粉,就是锺太太身上的这股香味。她还记得他是在哪里买的,说来也巧,那家胭脂铺子就开在医馆隔壁,她还去逛过。店里卖的脂粉,什么颜色都有,从完全的雪白、只带了些许绯色的浅粉,到大红、艳红甚至是凝固的血一般暗沉的深红,全都齐了,甚至还有黄色和浅赭色的粉,据说是给肤色太过苍白的女子用的,配上合适的胭脂,会显得女子气色极好。
青云看着锺太太的脸,心裏已经为她配好了合用的脂粉,其中一种浅黄的,还有一种白得有些青的,加起来就能让肤色呈现出不健康的病态,还有唇上,也要抹上白色或淡蓝色的唇脂,但不能抹得太光滑了,得印出干涸的裂纹来。这也不难,她知道有几种丝织品是带有皱纹的,恰好锺太太枕边放的手帕就是其中一种料子……
一旦起了疑心,锺太太身上的破绽就很明显了。她的脸和脖子根本就是两个颜色,虽然看着虚弱,传闻似乎已经病重到快要不行了,但每次见青云,她都精神很好,说话也不会说不到两句就大喘气,可见这病情并不如传闻中那么严重。不过她拿东西时是真没力气,想想锺胜姐说她难以入食,偶尔吃了碗粥就全家都欢喜得不行了,估计为了装得像,挨饿挨得很辛苦吧?
青云看着她倚在床头,偶尔低头轻咳两声,女儿喂她喝口水,她便拿帕子拭拭唇边,心中一动,找了个机会又假装去替她整理枕头,悄悄儿顺了她刚才用过的一条帕子。
反正她床头有两三条,平日里太太小姐丫头婆子们用的更多,少一条也没什么吧?
回到家里,青云立刻就将帕子拿出来对着窗外的雪光细看,清楚地看到上面有略带点儿黄的白色脂粉的痕迹,还有一种浅黄色的不知名油脂。她嗅了咋上头的味道,再拿出曹玦明给她买的脂粉一闻,果然是同一家店的出品!
青云冷笑了下,又将先前记得的药名默写出来,连同帕子一起拿上,到了前院找曹玦明,将自己的发现一一告诉了他。
曹玦明沉默片刻,才道:“锺大人兴许只是想避祸,周大人让把守淮王别院的官差放周公子与卢孟义入内,可是经过锺大人的手的,被卷进这种事里头,他也是为难,你别太深究了。”
青云却道:“他想避祸,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但他要装假,也装得太过分了吧?至少他女儿是不知道实情的。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天天为了母亲担心得瘦了一大圈,他倒是沉得住气!”
青云心中为锺胜姐不值,但这是人家家庭内部矛盾,她还是没有多事地揭穿,只是从此以后再去锺家,便只见锺胜姐,极少到锺太太跟前了。锺胜姐要是在她面前为母亲的病情忧心,她就一律说锺太太定然平安无事。锺胜姐虽感激她的吉言,却也觉得她每次总是重复差不多的话,未免敷衍了事,心下便有些不快。
锺县丞懂得避祸,可见事情真的很麻烦,青云开始为刘谢担心。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并不在县城,无论谁追究起来,都追究不到他身上,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刘谢感激周康的知遇之恩,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引火上身,那岂不是糟糕?
于是青云特地寻了个机会,含含糊糊地向刘谢暗示,让他提防着些,别事事都听周康的号令。
刘谢却道:“青姐儿,我知道周大人如今有麻烦,但我信他是个真君子,绝对没做过什么坏事!他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没有他,我怎会有今日?我帮不上他忙就算了,又怎能在这种时候弃他不顾呢?”
青云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敬重周大人,我也敬重他。我只是担心,周大人确实是清白的,当初他可是几次三番阻止蒋卢两位先生进淮王别院呢,那可是全县城的人都知道的!但他儿子就不一样了,虽然周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受了卢先生的蒙骗,但谁知道实情真假?总之,这件事周公子逃不了干系就是了!如今案子已经递了上去,就等朝廷派人来查了,万一周大人爱子心切,赶在朝廷的人下来之前,在人证物证上做什么手脚之类的……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谢恍然。青云所言有理,他这十多天也看在眼里,周大人虽然对妻儿很是冷淡,似乎在生他们的气,但周太太、周公子或是周小姐无论哪一位声称自己病倒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回后宅去探望,急急忙忙请大夫去诊脉,关心他们饮食起居,并且责骂身边侍候的人不尽责……等等等等。这哪里像是真的对妻儿冷淡的模样?分明是个极关心家人的好丈夫、好父亲!这样的人,若他真的认为儿子清白,却无辜受累,为了让儿子少受点苦,嘱咐官差们改一改口供,还真是有可能的!
青云见他神色有了松动,忙道:“周大人现在不管县衙里的事,为了避嫌,他如果真要吩咐官差或书吏们做什么,多半会透过你去下令。干爹,您可千万不能答应!”
刘谢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周大人即便爱子心切,也不会做这种事。我信他是个真君子,若他真的让我失望了……我也不会助纣为虐!”
事情并没有像青云怀疑的那样发展。周康自觉是个真君子,又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县民俱可作证,因此完全没有对下属嘱咐些什么。刘谢见状,更加心服了,青云也松了口气,暗暗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想得太多了。
转眼就一个月过去了,淮城有消息传来,说是朝廷的钦差已经到了,清河县衙上下都肃然静待。
就在这时,曹家大宅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自称是刘谢的亲兄弟,名明,字路仁,在家乡听闻兄弟做了官,发达了,便赶来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