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她的双唇距离他的嘴唇大约只有十厘米。她的双眸亮得莹然生光,他的眼睛黑得深不可测。
她闻到他强烈的啤酒味。
他闻到她醇美的香槟味。
他们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魔力。
谢放见她一边嚼着一边迷惑的模样,甚是可爱,暗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这么跟你说吧,在这个房子里,你不是我白天见到的那个苏摇。”
苏摇心神一凛,没有料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她刻意的乔装——她收起了伶牙俐齿与张牙舞爪,因为,与她同一个屋檐下的、是她的老板、她的衣食父母,怎么可以为所欲为?在摸清他的脾气之前最好乖乖的,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
其实呢,最重要的目的是要摸透他为什么要帮她。
那天早上,大约九点半——陆总和谢总的上班时间一般是十点左右,他正换鞋,她咬咬牙,拉开衞生间的移门,来到他的面前:“谢总,你提出的两个条件我都答应,第三个条件……还是尽快提出来吧!”
谢放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就出门了。
她思考了整个晚上,却仍是无法猜透他帮助她的意图或者原因或者目的,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她无条件接受老板的人道帮助与近乎苛刻的交换条件。
苏摇虚弱的微笑显露出内心的慌张与不安:“谢总觉得我跟白天不太一样?我不太明白……”
谢放若有意味地盯着她:“不是不太一样,而是很不一样。”他靠在椅背上,笑容悠闲,她却可以感觉到惑人的笑里蕴藏着噬人的怒气,“你很安静,很拘谨,就像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脾气的木偶。”
苏摇再也笑不出来了,犹自低低地狡辩:“我没有觉得……”
他的目光从未有过的鄙夷:“别否认!我不要一个木偶一样的私人助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觉得深深的耻辱,即使是那个夜晚醒来之后在门口看见他,也没有现在这么尊严扫地。她的脸部肌肉僵硬如冰箱里的冰块,不由得硬了语气:“我明白!很抱歉,谢总……”
谢放不耐烦地低吼:“我不想听到‘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
苏摇挺直了胸脯,宣告似地说:“我会让你满意的,谢总。”
谢放“嗯”了一声,走向客厅,从衣架上拎起外套,拿了钥匙、烟和打火机:“我会很晚回来,不用等我了。”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如果你的男朋友误会了,我可以向他解释。”
苏摇望着他的后背,眼神淡漠:“没有误会,在此之前,我和他分手了。”
即使心平气和,即使淡漠,她仍是感觉到针扎似的痛——因愧疚而滋生的疼痛。
他出门后,她开始收拾餐桌、打扫房间,接着洗澡,然后打开笔记本看电影,重温着已经看过无数遍的《乱世佳人》,脑子里却一直回绕着这两三天正在做的的提案报告——案名是企划的灵魂,定下案名之前,很多东西都无法进行。
合多人之力,还是没有确定一个众人满意的案名。
已经十一点多了,谢放还没回来,肯定是喝酒去了。听同事说,谢总的夜生活无论是光顾酒吧还是请客户吃饭,或者是约会,重头戏都是喝酒。喝酒之外,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斯佳丽喝着白兰地……苏摇点了鼠标,暂停播放,鬼使神差地走到餐厅,静静地站在酒柜前,一眼扫过去,接着取出一瓶香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又拿出高脚杯,倒了大半杯,坐在客厅与阳台之间的玻璃移门前的纯白单人沙发上,细细品味香槟的口感与纯度。
大街上汽车的行驶声远远地传来,都市的夜空黑得浓墨重彩,看不到一点儿璀璨的星光,只有暗淡的灯火昏昏地映射着,无限放大了夜深人静的寂寞身影。
半封闭式的阳台敞开着一扇窗户,冷风呼呼地涌进来,煽动半掩的玫瑰紫窗帘飞扬不止,仿佛两只巨大的蝴蝶尽情地飞舞。
她走到阳台上,索性把玻璃窗都打开,冷风更猛烈地直灌进来,掠起她柔顺的直发狂乱飞舞。冷风刮面,有些疼,她却觉得快意而酣畅,这深夜的风,没有白天的喧嚣与灰尘,纯净多了。
谢放开门进来,便有一阵强劲的风迎面扑来,接着看见了一幅狂乱的画面:客厅里一片昏暗,藉着阳台上的夜光,依稀看见窗帘高高地飘扬、狂乱地飞舞,阳台上一个白色人影斜倚在窗边,黑发飞扬,只是穿着白色纯棉睡衣,却是姿态柔媚。侧脸的轮廓犹如鬼斧神工的象牙玉雕,线条流畅而纤美。
苏摇听闻声响,猛地回头,见是谢放稳步走过来,便柔柔地一笑:“谢总回来真早。”
谢放看向窗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调侃:“怎么还没睡?不好好休息,明天有工作效率吗?”
苏摇闻到一股强烈的酒气,眉心皱了起来,但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灿然地笑着:“老板还没休息,员工怎能休息呢?这点儿素质,我还是有的。”
谢放惊奇地看着她,没料到仅仅三四个小时,她的转变如此之大;更让他惊奇的是,她的伶牙俐齿让他很是愉悦。他从她手里拿过高脚杯,饮尽最后一口香槟,顿时,黑沉沉的脸孔冷气乍泄:“真有你的,酒柜里最好的香槟,你竟然打开了!你知道这瓶香槟花了我多少精力多少台币?我都不舍得喝,你竟然喝了!”
苏摇惊愕地愣住,想不到随便拿的一瓶就是他的珍藏佳酿,不过,大错已经铸下,索性耍赖到底了:“谢总没听过一句话吗?不会喝就不会赚钱!再说了,上好的香槟就是让人品鉴的,总是这么放着,不是暴殄天物?”
她在心裏嘀咕着:有钱人不见得就慷慨大方了,抠门才是他们的本色。比如,眼前的台湾男人就是这样的。
谢放气哼哼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会喝,就给我赚钱去,如果这个项目搞砸了,你自己挖好地洞把自己埋了。”
苏摇神秘地笑望着他:“谢总,‘香槟壹号’觉得怎么样?”
谢放没反应过来:“什么?‘香槟壹号’?是什么玩意儿?”只是片刻,他恍然大悟地笑了,“你说,案名是‘香槟壹号’?”
见她不置可否地淡笑不语,他捂着下巴玩味着:“香槟?香槟……为什么是香槟?”
苏摇一阵风似地跑了:“跟我来。”
谢放将高脚杯搁在餐桌上,悠然地走进她的房间,恰时,抒情的旋律舒缓地流淌开来。轻柔的音乐,低沉的嗓音,眼前仿佛有一个落寞的法国女子站在林荫大道旁默默地注视着往来的人群,晶莹的泪珠在她美丽白皙的脸上无声地流淌,寂寞而哀伤。
苏摇在笔记本上敲下几个字,唇角微微上扬:“怎么样?有感觉了吗?”
谢放的右手握在她的椅背上,俯着身子看着屏幕:“这首歌是Francois Feldman九八年的同名专辑Magic ''boul'' vard中的一首,《Magic Boulevard》,中文翻译为魔力大道,不过我想知道,这首歌跟案名有什么关系?”
苏摇打开一个网页,朗朗念道:“香槟是一种庆祝佳节的酒,是葡萄酒的酒中之王,与快乐、欢笑同义,具有奢侈、诱惑与浪漫的色彩。历史上没有任何一种酒,可以媲美香槟的神秘性。”
谢放拉来一个凳子坐在她左边,听她抑扬顿挫地念着:“香槟是法国人的骄傲,却带给全世界欢乐。F1方程式赛道的终点,冠军尽情喷洒香槟的泡沫来庆贺胜利。玛丽皇后二号下水的一刻,一瓶香槟砸向船头象征着对她一帆风顺的祝福。名流雅士都在颂扬香槟,包括最有权势的男人和最风情万种的女士,丘吉尔、拿破仑、玛丽莲?梦露、蓬皮杜夫人。而这《魔力大道》,就是‘香槟壹号’的背景音乐。”
现在他才明白,她喝酒并非毫无意义的,不由得赞叹她大胆的奇思妙想。他笑说:“你的意思是,香槟是整个项目定位、企划、推广和销售的灵魂?”
苏摇转过脸来,却不想他紧紧地靠在她的脸颊边——此时此刻,她的双唇距离他的嘴唇大约只有十厘米。她的双眸亮得莹然生光,他的眼睛黑得深不可测。
她闻到他强烈的啤酒味。
他闻到她醇美的香槟味。
他们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魔力。
胸口激烈地起伏,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慢慢地粗重而灼热,感觉到卧房里的空气骤然升温,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火烧火燎。她心慌地别开脸,突然想起熟悉的港式台词,嘁的一笑,缓解了方才的暧昧与尴尬:“用香槟做文章,谢总觉得可以吗?”
谢放干咳一声,将搁在椅背上的手抽回来:“我个人保留意见,明天投票表决!”
第二天上午,企划部的表决会上,谢放斜坐在办公桌角上,和蔼地笑着,看向苏摇的眼风却是无动于衷的——作为房地产事业部精英们的大佬,他是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喜好的,而是要让员工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欧阳兰兰最先表态:“我同意,案名‘香槟壹号’,我觉得强调的是一种法兰西的烂漫风情,一种知性、醇厚的小资情调,而不是那种追赶时髦的颓废式的小资。”
另一个文案张纹没有参与此次的提案报告,也要發表意见:“还不错,以酒类为案名,在鹿城目前还是没有的,如果企划做得好,我相信会成功的。”
桑妮歪着脑袋,神往地说:“一定意义上说,香槟是一种小资的象征,是知性和感性的集成,是一种历久弥新的诱惑,令人向往。一经打开,芳香四溢,无人可以抵抗香槟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