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src="https://img.zhaozhi.us/pc/pc.js?v=2022"/>
连薛姨妈都能想来贾政之所以留薛家人住下,是真喜欢薛蝌那个人,所谓“知子莫若母”,贾母自然也能想来。她虽是满心不愿意留薛家人住下,生恐沾染上了他们的铜臭之气,降低了自家的档次,却亦不好当面驳自己儿子的面子,因点头淡淡一笑,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就请姨太太能着住下,大家亲密些。”
闻得贾母和贾政都发了话儿,王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忙忙指挥起凤姐儿整治酒席为薛家人接风、收看带来的礼物、使人去洒扫梨香院……等事儿来。
贾母见不得王夫人这副上蹿下跳、得意非凡的模样儿,借口方才吃了几钟酒,有些乏了,要回屋里歇中觉,命贾敏跟去服侍,连黛玉墨玉姐儿两个一并带了去;邢夫人与东府尤氏婆媳亦是借口酒沉了,各自扶着丫头去了。于是厅里便只余下了纨凤妯娌并三春几个。
这下王夫人没了顾忌,连丫头婆子来不及屏退,便开始大放厥词起来,“……妹妹只管放心住下,缺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过来取,有我在,这个家还没有谁敢委屈了你去!”言谈间好像方才那个在贾母面前唯唯诺诺,大气儿不敢出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一般。
凤姐儿听着这话不像,传到贾母耳朵里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忙使眼色示意李纨将三春姊妹带出去,又挥手令众下人都退下后,方上前压低了声音与王夫人道:“这里终究不是说话儿的地方,待回了荣喜堂,太太有多少话儿说不得?”又道,“才丫头来回席面已经得了,不如我让送到太太屋里,太太与姑妈边吃边说?我也好去梨香院瞧瞧,看还差什么东西,趁早取了来补齐,省得姑妈住进去后不便宜。”
王夫人见凤姐儿从神情到言语,都显然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虽不高兴她扫了兴,却亦明白她说的是实情,遂依言引着薛姨妈一行,回了自己的荣喜堂。
回至荣喜堂自己的地盘儿,王夫人终于彻底没了顾忌,待丫鬟们一退尽,便迫不及待的咒骂贾母道:“那个死老太婆一味偏心,只知道护着她那个狐媚子女儿,多早晚教她娘儿两个落在我的手里,她才知道我的手段呢,哼,咱们走着瞧!”
宝钗见状,不由暗自冷笑,还自称‘堂堂荣国公府的二太太’呢,言行举止与市井泼妇有何两样?面上却丝毫未表露出来,反而笑着附和道:“老太太确是偏心了一些,但姨妈也别因此而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她还能活几年?姨妈的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得王夫人转怒为喜,道:“还是宝丫头想得长远。”拉了她的手细细打量,“几年不见,宝丫头真真是越发出挑得好了。”又问薛姨妈,“我让妹妹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薛姨妈听说,朝着宝钗脖子上明晃晃的金锁一努嘴,笑道:“喏,宝丫头脖子上不正挂着呢。”
王夫人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这就好,这就好。待晚间阖府上下老少齐聚一堂,坐席赏月时,我便趁机问宝丫头‘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你就答‘自前次那个癞头和尚给了一个金锁戴着后,便已经渐渐好了,只是那和尚说了,须得捡了有玉的来配方可保一世平安’,如此一来,那死老太婆自然明白了。”
“可是,……万一老太太仍然坚持己见呢?”薛姨妈却没有王夫人那么乐观,先前贾母的厉害,她是领教过了的,她可不认为身为儿媳的王夫人,能斗得过身为婆婆的贾母。
王夫人冷哼一声,道:“她坚持己见又如何?须知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宝玉的婚事,无论如何轮不到她来插手!”
薛姨妈犹是一脸的担忧,“可是姐夫那里……,姐夫又素来孝顺……”
王夫人冷笑,“他再孝顺又如何,宝玉可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就不信他能不问过我的意思,便与宝玉定了亲事!”
薛姨妈还待再说,冷不防却见宝琴还在一旁,不由怒骂道:“你还杵在这里作什么?跟你那个狐媚子娘一模一样儿,惯会听人壁角,再碎嘴婆子一般到处宣扬,还不离了这里呢!”
宝琴被骂,忙忙低下了头去,却并不离开。薛姨妈见状,越发生气,正待再待,宝钗却忽然笑道:“二妹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妈让她离到那里去?还是烦请姨妈打发个人,带了她去院子里顽罢。”又笑盈盈的与宝琴道,“妈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失言的,二妹妹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将方才我们说的话告诉其他人,且跟了姨妈家的姐姐好生去顽罢。”
“我听姐姐的话,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宝琴看起来却是很听宝钗的话,乖巧的答应了一声,便随王夫人唤进来的金钏儿去了。
余下薛姨妈见她离去了,犹不解气,又恨恨说道:“跟她那个死鬼娘生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看了就心烦,若非是见她蠢蠢笨笨的对宝丫头言听计从,成不了气候,我早将她撵出去了!”
彼时宝琴犹未走远,自是将她的话尽数听了去,神色间却是丝毫未动,只是宽大衣袖下的长指甲,却几乎尽数嵌进了肉里……
这里王夫人待薛姨妈骂完了,方纳罕道:“你既那般厌恶她,此番又缘何要带了她来?岂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气生?”
薛姨妈悻悻的道:“姐姐当我愿意带她来?还不是宝丫头坚持,不然方才在老太太那里,也轮不到她出尽风头了。”
宝钗听说,嗔道:“妈难道忘记此番我们来京,表面上是为的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了?不带了二弟来,难道倒要咱们娘儿两个抛头露面会经纪谈生意去?户部那里只怕也未必理会咱们。既带了二弟来,不带琴妹妹来,咱们又靠什么牵着他的鼻子走去?”当然,这只是她坚持要带宝琴进京的一个次要原因。
除此之外,她之所以坚持带她进京,还有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那便是将来如果她能真遂了青云之志,不管是进宫还是进那个王府,总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有了宝琴在,到时她便进可利用她来固宠;退则可设法将宝琴嫁入贾家,为她增加一门显赫的亲戚,让她的夫家不敢小瞧了她,也可让薛蝌投鼠忌器,将来不至于待薛姨妈不孝顺。
不过这后一个原因,宝钗暂时还不打算告诉薛姨妈,她太了解自己母亲的性子了,生性懦弱,没有主见,耳根子又软,她前脚告诉了她,只怕她后脚便会告诉王夫人。一旦让王夫人知道她们之所以来投奔她,并非是为了结亲,而是希望通过荣国公府这个跳板,达到她选秀进宫进王府的志愿,只怕王夫人立时便会将她们扫地出门!
至于贾母待她们冷淡,不过是因为她不待见王夫人,连带对身为王夫人亲戚的她们也没有好脸子罢了,并非是宝琴有多么惹人怜爱,就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金琴银琴玉琴,也是一样的,所以,问题根本就是出在王夫人身上,与她们何干?
王夫人并不知道宝钗的真实想法,反而点头赞道:“还是宝丫头想得周全。”顿了一顿,又劝薛姨妈,“不管怎么说,你既带了她进京,便是心里再不待见她,好歹不要在人前表露出来,吃穿用度上也不要苛刻了她才是,省得旁人说你这个作嫡母的容不得庶子庶女,徒自惹人笑话儿。”浑然忘记自己平日里待探春与贾环姐弟二人更苛刻了。
薛姨妈恨恨道:“花银子养着她我倒不在意,指不定将来将她嫁入那个高门大户作妾时,还能为咱们家挣回来一笔银子或是带来好处。我只是见不得她日日顶着那张与那个贱人一模一样的脸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言下之意,竟是已打定主意不要体统,将来要将宝琴送人作妾了!
“嗐,这有什么难的?”王夫人听说,嗤笑一声,道,“你不知道命她多在屋里作针线,不到你跟前儿晃悠便是?好歹将来她哥哥还要为你养老送终呢,你面儿上待她好一些,她哥哥也会承你的情。至于说将她送人作妾,不是我说你,你也忒糊涂了一点,妾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奴婢罢了,她的娘亲人甚至连亲戚都算不得,你若正将她送人作妾,将来可是得不到一点子好处的,那你养她这么些年,岂非是白养了!”
闻言薛姨妈还待再说,但王夫人所言句句在理,让她一时竟是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只得住了口,不再言语。
王夫人又趁机说起贾敏:“……妹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这么比宝丫头小人儿家家的尚且沉不住气了,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你与她置什么气啊?老太太的心有多偏你也是看见了的,若这会子与她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咱们,何苦来呢?我虽未认真读过书习过字,却也知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的道理,林姑老爷如今生死未卜,只怕已死在了外边儿亦未可知,她如今所惟一能依靠的,不过就老太太一人尔,待老太太再一死,要将她搓扁捏圆,那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宝钗亦道:“姨妈说得有理,妈也确实太沉不住气了。依我说,妈不但不能摆脸子与她瞧,还得奉承着她,最好能赢得她的好感和信任……”
一语未了,已被薛姨妈怪叫着打断,“要我去奉承害死蟠儿的人,除非我死!可怜蟠儿当初死得那样冤屈,若是让他在地下知道我这个作母亲的不但不能为他报仇,反而要上赶去着巴结那害死他的仇人,他在地下也是不能安息的……”说着已是掉下泪来。
说得王夫人再没了言语,宝钗更是鼻子一酸,几乎不曾亦掉下泪来。她忙仰头望了望天,将泪水强自逼了回去,方强笑着安慰薛姨妈道:“妈的心情我和姨妈都能想来,但只如今咱们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我答应您,将来一定会让林家为当初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代价的!”又附耳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妈难道忘记来之前曾答应过我什么了?”
薛姨妈闻言,身形一震,方拭了泪,哑声与王夫人道:“让姐姐看笑话儿了。姐姐放心,我虽糊涂,却还不至于糊涂到不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夫人与宝钗闻言,方松了一口气。
适逢凤姐儿过来回梨香院已收拾妥当,请薛姨妈母女几个先过去盥洗歇息一番,省得晚上赏月时没精神,薛姨妈与宝钗便忙收了泪,暂别了王夫人,同凤姐儿并王夫人打发去帮忙的几个丫头婆子一道去了。
梨香院有两进院子,都是五间正房各带一个耳房,东西则是厢房三间各带一个耳房,惟一不同的是第一进院子里栽的是槐树,第二进院子则换作了垂柳,还有一个不大的花架子,地方虽不大,难得的是安静清幽,且一边角门通贾府,另一边则有门通街道。
薛姨妈与宝钗四处看过,见虽不若自家在金陵的宅子那般宽敞富丽,倒也一应俱全,也就满意了。
送走了凤姐儿,趁着丫头婆子们清点箱笼,宝钗拉了薛姨妈至里间,悄悄儿道:“才姨妈说让妈晚间赏月时,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我的金锁要‘捡有玉的来配’一事,妈到时可千万不要忘记顺道提一提我进京来,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明年的选秀,不然将来姨妈见自己的愿望落空,只怕会恨上咱们。”
薛姨妈闻言,点头不迭,“我儿放心,我一定记得说。”又洋洋自得,“凭我儿的品貌,自是该进宫作娘娘,宝玉虽好,究竟袭不了爵承不了嗣,何以堪配我儿?”
说得宝钗面上一红,因又道:“带来的东西妈可都吩咐人一份一份打点清楚了?最好赶在晚宴前送出去,也好让大家伙儿承咱们的情。”
薛姨妈道:“早已打点妥了,只等过会子忙完了,请你姨妈屋里的丫头带路,送去各处了。”
宝钗点点头,又问,“那林家的礼物可打点妥了?”说完见她母亲面露不豫,她忙道,“妈难道又忘记进京前曾答应过我‘凡事听我调停做主了’?”
薛姨妈方不再言语,唤了贴身大丫头同喜来,命其按照贾母的规格与贾敏准备礼物去。
收拾规整至傍晚,就有王夫人打发丫头过来请,薛姨妈与宝钗宝琴母女三个忙重新换了衣妆,同了那丫头过去荣喜堂。
就见邢王二夫人、贾敏、尤氏婆子、纨凤妯娌并三春黛玉姊妹等人俱已侯在那里,薛姨妈忙上前赔笑告罪,“清点箱笼行李忘了时间,所以来迟了,还请老太太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