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母子二人计议已定,德妃便有意捡了十四日打发人去镇南侯府传信,还有意将消息放与了胤禛知道,——算准了只要黛玉来了永寿宫,胤禛便一定会来。——这便是黛玉今日之所以会来永寿宫的前因了。
母子两个还在发着怔,李德全已被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进了屋里。
饶是他自诩凡百事情没有不经过不见过,乍一见得屋里这副景象,亦是大惊失色。但他终归冷静自持过人,不然也不会那般得康熙信任器重了,因很快便回复了常态,不再看地下的情景,而是转向德妃打了一个千儿,道:“不知道德主子急匆匆使人传了老奴来,所为何事?”
德妃还未及答言,床榻上黛玉已先急声说道:“李公公,您快救救四爷罢,他的脉息已经越来越弱了……”说着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禁不住夺眶而出了。
李德全方才一进来便已瞧见了黛玉,之所以先问德妃,不过是走过场罢了,如今既见黛玉哭成这样儿,又听她说胤禛快不行了,当下亦再顾不得其他,忙一掀袍子,绕过地上的尸体,便疾步行至了床榻前。
一见胤禛人事不省的样子,再掀起被褥瞧了瞧里面的情形,李德全已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心下不由又急又怒。康熙平日里虽对胤禛虽然一如其他阿哥们,从未有过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心里有多看重胤禛,李德全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如今德妃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胤禛,实在是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好在李德全也知道眼下并非兴师问罪的时候,更知道兹事体大,最终还得由皇上来定夺,因忙使了跟来的一个小太监去传太医,又亲自将胤禛裹得严严实实的,命其他小太监们上前小心翼翼抬起了他,欲送到乾清宫去。
冷不防却被黛玉出声唤住,道:“不要送到乾清宫,送到慈宁宫去!”
李德全迟疑道:“……送到乾清宫皇上的寝宫,难道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黛玉含泪冷冷一笑,道:“现下这个宫里除了太后娘娘宫里,我那里都信不过!再者,皇上这会子不也正在慈宁宫吗?整好儿可以让他老人家亲眼瞧瞧四哥的惨状!”不趁此机会找了太后当面为胤禛撑腰,事后康熙只怕又要顾念着德妃生的那几个阿哥格格们,对德妃从轻发落了。
李德全何等精明之人,如何听不出黛玉话里隐含的意思?却也能理解黛玉此刻的心情,只得无奈的点头吩咐小太监们:“就依姑娘说的,去慈宁宫。”皇上也是有苦衷的啊,如今后宫的格局乃是宜主子与德主子平分天下,如果现下便办了德主子,后宫便要失衡了;再者,好歹还要顾及着十四阿哥和几位格格的体面啊!
瞧着小太监们小心翼翼抬着胤禛出了门子,黛玉和李德全方忙忙跟了上去。经过德妃和胤祯身边时,黛玉冷冷的看了他们母子片刻,才移开了目光。李德全则沉声说了一句:“请德主子务必管好永寿宫上下的嘴!”方与黛玉一道,借着夜色的掩护,护送着胤禛急匆匆去了。
半道上,李德全先又使了人去慈宁宫给阿蛮姑姑报信,还命那人不得先将事情透露与皇上和太后知道,待他到了慈宁宫亲自去回,省得吓坏了太后。
黛玉如何不知道李德全是打算待太医瞧过胤禛并与他包扎好伤口之后,再去回康熙和太后,好将大事化小,继续粉饰太平?暗自冷笑一声,并未点破他。
远远的又见几个人影渐行渐近,李德全忙挡到前面去,欲喝退来人。不想待来人走近了,却是胤祥与雪雁春纤两个。
瞧得胤禛人事不省,胤祥又急又痛,忙赶着李德全问到究是怎么一回子事?
李德全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还是黛玉含泪将事情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胤祥听说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不可遏,不顾李德全再四劝阻,拔腿便要找德妃与胤祯问罪去。
还是黛玉哽声说了一句:“且待四哥脱离了险境,再去兴师问罪亦不迟,不然一切都只能是惘然。”方劝止住了他,却仍是满脸的悲愤。
雪雁春纤二人亦是又愧又痛,哭道:“都是我们的错,要是我们早一点将消息送到李公公处或是十三爷处,四爷就不会遭此厄运了……”原来先前在垂花门处时,雪雁已明白过来黛玉的意思,待那两名永寿宫的宫女带了她和春纤下去吃茶时,她便百般拿话来求二人带她们去宫里逛逛,说她们是第一次进宫,很想长长见识。
未料那两名宫女却是无论她和春纤怎么撺掇,都不肯松口,最后还是她们将身上大多数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送与了二人,二人方松了口,却只答应带她们去乾西四所逛逛,而不肯带她们去东西六宫。
雪雁春纤想着只要能去逛,总会寻下机会,忙不迭答应着,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来感谢二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宫女故意为之,反正二婢直跟着她们逛了一个多时辰,都未能遇上其他太监或宫女,即便偶尔遇上,也是远远的经过,以致她们根本没有机会求助。
眼见天已黑透,二人自是越发着急。幸得天无绝人之路,竟让她们偶然遇上了路过的胤祥,悄悄儿与他使了眼色,他方喝命那两个宫女退下,自她们口中得知了黛玉去了永寿宫之事。
胤祥虽亦如胤禛起初料想的那样,觉得德妃既然敢大张旗鼓的使人去传黛玉,就不敢作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但仍不敢掉以轻心,因忙带了二婢急匆匆往永寿宫去。不想就在半道上遇见了方才那一幕。
黛玉知道雪雁春纤二人已经尽了全力,但彼时也顾不得安抚她们,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跟在后面,不要多嘴。”便忙又跟上了胤祥与李德全。
一时到得慈宁宫,早有得了信儿的阿蛮姑姑领着几个心腹宫女嬷嬷等在了外面,一见面便领了他们去偏殿的厢房安置。
早有太医院的张医正侯在那里,胤禛的两个贴身长随小盛子小桂子亦已侯在那里。
张医正不待小太监们将胤禛放到床上,便先就着他们的手,探了探胤禛的脉搏,然后果断下令:“准备浴桶和滚烫的热水,我要为四阿哥祛毒……”
一语未了,已被黛玉出声打断,“不行,四爷腿上有伤,经不起滚烫的水……”说着眼里有点点泪花闪烁。
张医正想是已听出了她的声音,因留神多看了她一眼,方令小太监将胤禛放到床上,掀开被褥探视了一番,然后点头,“幸好姑娘拦得及时。”命跟来的药童准备银针,又请黛玉李德全并其他闲杂人等暂且回避。
黛玉见张医正神色间并不见慌乱,料想胤禛并无生命危险,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并不离去,而是正色与李德全道:“请李公公这就去请了太后娘娘和皇上过来,让他们亲眼看看四哥到底伤得有多重!”不让康熙亲眼瞧见胤禛伤得有多重,不让他亲眼看见胤禛是如何的死里逃生,只怕他依旧下不了惩治德妃母子的决心!
对康熙这个备受后世人推崇的“千古一帝”,黛玉其实是没有多少好感的,在她看来,他即便再平定了多少叛乱,再收回了多少疆土,再将大清治理得蒸蒸日上,作为一个家长一个父亲,他都无疑是失败的,不然古人何以会将“齐家”放在“治国平天下”的前面?
“这……,只怕会惊吓到太后娘娘……”李德全神色间有几分迟疑,显然是不想将事情闹大,但见黛玉一脸的坚持,胤祥又在一旁说他若不去,就换他亲自去,说不得只能转身去了。
这里黛玉方与张医正道:“请张医正先施针稳住四爷的心脉,再与他止住血即可,至于包扎伤口,且待皇上与太后娘娘来瞧过之后,再包扎亦不迟!”强忍着心疼说完这几句话,她便上前坐到床头,紧紧握住了胤禛的右手。——不置之死地,又那来的“而后生”呢?康熙既然下不了决心,那就让她来帮他下罢!
张医正原想反驳她那有放着伤口不包扎的理儿?但见她一脸的坚持,又想到此事必定干涉到宫廷秘辛,自己最好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好,遂默许了她的要求。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闻得外面有人高唱:“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屋子里除过胤祥以外的所有人便都就地跪了下去,黛玉亦屈膝福了下去,握着胤禛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就见太后与一个身着明黄龙袍,轮廓深邃,表情严峻,目光凛冽的中年男子,并排着行了进来,黛玉便知他就是康熙了。
康熙用他那凛冽得如同出匣宝剑,寒光四溢,闪着杀伐之气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所到之处,众人无不瑟缩,巴不得地上能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黛玉脸上。
黛玉从未想到过,自己与康熙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如厮情况下。但也幸得是在她正满心悲愤的情况下,她才会一点不觉得紧张或是害怕,反而毫不畏惧的与康熙对视起来。
良久,还是康熙先移开了目光,“张医正留下,其他人全都退下!”声音不怒自威,让人不寒而栗。
李德全便亲自领着屋里众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黛玉猜他是下去对众人下封口令的。
屋子里霎时便只剩下太后、康熙、胤祥、张医正与黛玉并床上人事不省的胤禛六人了。
康熙又沉声道:“十三,你也退下!”
胤祥却摇头道:“儿臣不走,儿臣要留下来照顾四哥!”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小声说道,“四哥早已将前事都告诉我了,所以皇阿玛不必避讳儿臣。”
一直未开口的太后也忽然道:“让十三留下罢。”
康熙方松了口,“既是如此,你就留下。”说完命张医正,“给朕说说老四到底怎么样了。”
张医正觑了黛玉一眼,见她冰冷着一张俏脸,并无丝毫要回避的意思,便躬身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回答康熙道:“启禀皇上,四爷是中了烈性催情药‘阴阳和合散’,本来中了此药,只要与女子欢好便自会无事,但因四爷一直强自克制着,那药便顺着血液,逆流入了四爷的四肢百骸;兼之四爷在克制不住自己时,狠心对自己动了刀,导致失血过多,所以情况有些个凶险。好在……”
看了一眼黛玉,“好在姑娘为四爷止血止得及时,还为时未晚,且待微臣与四爷施针诊治过,再包扎好伤口,吃上几贴药,将养个把月,便可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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