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抽抽噎噎的说着,屏风后面的黛玉却是几乎不曾气得半死,真是好一招“以退为进”,不待康熙先去找她兴师问罪,她便主动来认罪,还将主要的过错都推到了一个死了的人身上,横竖死人是没法为自己辩白的,她自己却只犯了“一时失察,管教不严”的小错,这个女人,果真是心计过人,难怪能与宜妃分庭抗争这么多年!
只是,她这些话也就够骗骗三岁小孩儿而已,什么‘不想消息却不知怎么传到了红锦耳朵里’、‘她前儿个又不知从那里得知了四阿哥要娶福晋之事’,她若是连自己宫里下人的嘴都管不好,也就不可能在荆棘密布的后宫熬到这一天了!
黛玉正气得大口喘气,又听得外面一个陌生的声音哭道:“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娘娘,我们家小姐也是一时糊涂,才会作下如此糊涂之事的,如今她已自食其果了,还求皇上太后娘娘瞧在‘死者已矣’的份上,就饶过她,饶过娘娘,饶过奴婢这一次罢……”当是那个什么红锦的所谓贴身丫鬟。
哼,不是事先套好了招的,就凭区区一个丫鬟,也能说得出这般有条有理且还咬文嚼字的话来?黛玉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微提起裙摆便欲绕到屏风前面去。
冷不防一支手却从背后拉住了她,她忙回头一看,却是阿蛮姑姑,还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黛玉一心欲当面揭穿德妃的真面目,仍挣扎着要出去,阿蛮姑姑的眼神却攸地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起来,手上的劲也大得黛玉无论如何挣脱不开,没奈何,她只得挫败的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不会再出去。然阿蛮姑姑却是信她不过,硬是一路拉着她回到了先前那个房间,方松开了她,严厉的道:“皇上与太后娘娘自有主张,姑娘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
“可是德妃她分明就是在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啊,我要去揭穿她!”黛玉忿忿的道。
阿蛮姑姑冷笑:“这宫里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事情多了去了,姑娘揭穿得过来吗?姑娘别忘了,德娘娘可是有人证的!”所以,那怕皇上和太后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一时半会儿间,亦是办不了她也不会办她的!
黛玉瞬间无言,然后深深的无力起来,是呀,这可是全天下最华丽却最冰冷的皇宫,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颠倒黑白的事情还会少了吗?胤禛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但她却不想在阿蛮姑姑面前落泪,所以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四爷怎么样了。”便急匆匆去了。
余下阿蛮姑姑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方摇头低叹道:“是个好姑娘啊,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份赤诚之心罢……”
满心悲愤的回到方才安置胤禛的那间厢房,就见胤禛正干净清爽的躺在床榻上睡着,显然张医正已经给他治疗过了。胤祥则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守着他,张医正等人则早已不知去向了。
瞧得黛玉红着眼圈儿进来,胤祥忙起身迎上前,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那个毒妇来向皇阿玛请罪了?可知道皇阿玛是怎么处置她的?”
黛玉苦笑着将先前康熙与她、与太后的对话,以及方才的情形都大略说了一遍,末了讽刺一笑,道:“不过一个‘一时失察,管教不严’的小错儿罢了,十三哥以为皇上会怎么处置?”事后再一细想,她方明白过来先前康熙和太后当着她的面儿讨论要晋谁为妃晋谁为嫔的真实用意,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告诉她他们的最终态度了!
胤祥闻言,满脸的不敢置信,半晌方咬牙道:“我这就找皇阿玛当面对质去,总要为四哥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扭身便欲出去。
慌得黛玉忙一把拉住,缓缓摇头低声道:“十三哥还不明白吗?什么平衡后宫格局,什么人证物证,说白了不过是因为皇上还未下定要惩治他们母子的决心罢了……”不然作为一个帝皇,要惩罚一个妃嫔,就算是没有理由,一样可以惩罚,何况现下德妃还分明犯了大错?说穿了,就是康熙仍然还没有对德妃对胤祯心死而已!
胤祥打小儿生长在后宫,岂能想不透这其中的机锋?满心的悲愤,到头来亦只能含泪化作无力的一声叹息,“皇阿玛他就真不怕寒了四哥和我的心吗……”
黛玉冷冷一笑,道:“所以,要改变这种处处挨打的局面,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无坚不摧,强大到随心所欲,强大到无人能及!”胤禛,黛玉一定助你夺得这万里江山,让你能随心所欲惩罚那些曾伤害过你的人,让你能君临天下,让这天下所有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
胤祥亦是暗暗下了决心,四哥,总有一天,我们会将那些曾放肆伤害过我们的人,都踩在脚底下的!
此次事件,最终以德妃因‘照顾皇四子不周,导致皇四子在永寿宫吃坏肚子,罚月例三年,禁足三月,抄写《观佛三昧经》一千遍’而告终,德妃的那个娘家侄女儿红锦则是在回家的‘三日后因疾病而暴毙’的,她的贴身丫鬟因‘主仆情深’,亦随之‘殉主而亡’。
同时,朝廷和后宫都发生了一系列人事变革。
先是康熙下旨封了皇长子胤禔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为贝勒,并将镇南侯林海之嫡长女指与了皇四子为嫡福晋,副都统法喀之嫡长女指与了皇五子为嫡福晋。
接着康熙又下旨晋了皇八子之生母良贵人为良妃,皇七子之生母成贵人为成嫔,皇十七子之母勤贵人为勤嫔,另外还晋了几位常在答应为贵人。
一时朝堂内外后宫上下,俱是喜气洋洋的。
然这份喜悦,却并未感染到四贝勒府和镇南侯府。作为在此次册封中,所得好处仅次于八贝勒府的四贝勒府,却未能如八贝勒府那般张灯结彩,上下如同过年一般喜悦,不为别的,只因这份荣耀,实在得来的太过不易,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一点!
四贝勒府正房内。
“四哥,该吃药了。”黛玉用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推开门,就见胤禛正长身玉立,侧站在窗前,侧脸的轮廓,刀刻般深邃分明,薄唇紧抿着,表情淡漠得让人捉摸不透。整个人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的照射下,却更显得阴郁。
黛玉心里一酸,那件事情,尤其是康熙的态度,还是在他心里铭刻下了不可抹去的阴影!她忙进屋将药碗放到桌上,几步行至他面前,一脸娇嗔的抱怨道:“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下床的吗,怎么又不听话了?你若再这样,我可生气了,我一生气,明儿你可就别想我再煮东西给你吃,哼!”
自那日之事发生后的第二日傍晚,胤禛便清醒过来,黛玉与胤祥事先忘记警告小盛子小桂子,竟让二人将事情的处理结果告知了他,之后他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到了晚上,便执意要回自己的府邸。
太后强他不过,只得打发了阿蛮姑姑领着宫人亲自送他回去。康熙那边,亦使了李德全来护送,并赏赐了好些珍贵的药材并其他东西,只是胤禛从头至尾都未看他一看罢了。
黛玉与胤祥自然亦跟着回了四贝勒府,在那里,早有得了信儿的如海和贾敏候着。之后黛玉便顾不得害羞与避嫌,留在了四贝勒府亲自照顾胤禛。
“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感觉浑身都躺疼了,所以下地来走走。”胤禛见是黛玉,浑身的阴郁瞬间散去不少,只是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黛玉笑道:“你才躺了多久?先前那次我一躺便是三个多月,你不也不让我下地?”话音未落,便惊觉自己失言了,她忙下意识的捂上了嘴巴。
但胤禛已然因她的话而想到了当日她被德妃暗害,只差一点便丢了性命之事,新仇勾起旧恨,再由旧恨勾起更早的恨,以致他整个人复又阴郁起来,且比方才更甚,宽大衣袖下的拳头,更是握得指关节都泛白了。
原来当日他闻得自己安插在德妃宫中的小太监来报黛玉已到了永寿宫后,便忙忙赶了过去,惟恐迟了,黛玉便受了德妃明里暗里的刁难。
不想去了正殿后,才被宫女告知,黛玉还未到,而德妃还在佛堂理佛。他是知道德妃每天那个时辰都要理佛的,——许是作的孽太多,日夜难安,所以每天祈求菩萨的原谅;又想着从西华门到永寿宫,确实有一段距离,以黛玉现在的身份,尚还不能坐宫里供妃嫔格格们平日来往代步的软轿或是青帷小车,少不得要费些时间方能到得永寿宫。所以也就没有引起警觉。
很快有宫女上了往常他爱吃的龙井茶来,毕竟他名义上还是德妃生的,永寿宫上下对他的口味爱好,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惦记着黛玉,心不在焉,不知不觉便吃了大半盏茶下肚。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儿时,整个人已是天旋地转,很快便人事不省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全身不正常的潮热,某个部位更是烫如烙铁,欲如火焚,其余的地方则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他几乎是立时明白过来问题出在了方才那杯茶上,不由深悔起自己的大意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还有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正在脱他的衣衫,对他上下其手,而他却无力反抗。
那一瞬间,他简直是羞愤欲死,深切体会到了某些女子在遭受凌辱时,毅然决然咬舌自尽的心情!
他认得那个女人是德妃的娘家侄女儿,之前德妃一度想将她塞给他,都被他拒绝了,所以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德妃布的一个“一石二鸟”的局,为的便是在离间他和黛玉的同时,将她的娘家侄女儿塞给他!
他自是又气又怒,眼见那个女人将他也脱得一丝不挂了,还将他的衣衫扔得满床都是,无法可想之下,他使出全身力气重重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然后在剧痛的刺激下,猛地生出几分力气,将那个女人一脚踹到了床下,并强撑着弯身自自己的靴桶内侧,抽出了他平日里放在那里的一把防身匕首。
眼见那个女人犹不死心,又爬上床来欲抱他,他咬牙一狠心,将匕首狠狠扎在了自己的腿上。剧痛刺激之下,他再次生出力气,将她踹下了床。
如是三次过后,在药力的刺激下,他身上更火热,也更没力气了。
可是那个女人却还在尝试着要扑上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遂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最后一搏,终于将匕首刺入了那个女人的胸膛,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也终于等到了黛玉来救他……
看见胤禛满脸的阴郁,浑身的戾气,眼里还有浓浓的杀意闪过,黛玉知道他必定是又想到了那天的事,心里不由又酸又涩。——事实上,不是只有女子才重视自身清白,很多男子也是有一样的,尤其胤禛原本就高傲敏感,只怕将来有机会时,直接将德妃挫骨扬灰了都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德妃算计伤害他,让他蒙受了天大的屈辱也就罢了,最让他难过最让他失望的,只怕还是康熙不为他讨回一个公道的行径。康熙身为他的父亲,从血缘关系来讲,乃是他这世上惟一最最亲近之人,可是,康熙却在明明知道他受了巨大屈辱和伤害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包庇那个伤害他之人,换作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对这样的父亲死心罢?
彼时黛玉惟一能做的,就是从背后轻轻抱住胤禛,给予他温暖和力量,并无声的告诉他,不论什么时候,她都站在他的背后支持他,永远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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