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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薛姨妈闻得小丫头来报外面有客人到,只当是太子府终于来人了,大喜过望,等不及小丫头子把话说完,便一叠声的命:“快请快请!”。
打发了小丫头子去接人后,她又想起前次宝钗一再叮嘱她的话儿‘以后但凡见了太子府的人,那怕对方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丫头子,也要客客气气的,须知她们的主子可是太子爷与太子妃,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可记牢了?’,因忙略整理了一下衣妆,亲自领着人接了出去。
急匆匆行至二门外,却见跟在小丫头子后面的并非是已来过两次的冯才家的,而是另一个面生的婆子,不独穿着打扮较之冯才家的差了一大截儿,随侍在后面的人亦只寥寥两个,虽然也捧着礼物,但一眼便能看出礼物的寒酸,那里还有先前一丝半点的体面排场?
薛姨妈心里便有些惴惴的,难道是宝丫头又失势了?但那也说不通啊,若是她真失势了,就像先时那般,太子府根本不会打发人来,不然她们母女也不会三年多以来才只见过区区一面了!因仍强笑着迎了上去,客气的问道:“敢问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那婆子满面春风:“奴家姓马,太太唤我马婆子就可以了。”又问,“敢问太太可是薛太太?”不待薛姨妈答话儿,她已叉手福了一福,满脸堆笑的道:“恭喜薛太太,贺喜薛太太,您老大喜啊!”
薛姨妈闻得这马婆子说‘大喜’,脑子里闪过的头一个念头便是“难道宝丫头有喜了?”,登时喜得浑身发痒。所幸她还未被喜悦彻底冲昏了头脑,犹隐约记得自己不过十数日前才见过宝钗,且其时她有伤在身,别说太子爷不会在这个时候宠幸她,便是太子爷真在此期间宠幸了她,她也不可能这么快便有了身孕啊?
虽是如此,薛姨妈仍是满脸挡不住的笑容问道:“敢问马娘子,我何喜之有啊?”即便不是宝丫头有了身孕,只要是喜事,那也是好事,当然值得一乐。
那马婆子一甩帕子,笑道:“瞧薛太太这一脸的福相,也知道您老素来是个有福之人,此番自然也是天大的喜事啊,只是……此地终究不是说话之地,不知薛太太能否容奴家进屋吃钟茶后,再细细与您老说呢?”
经她这么一说,薛姨妈方意识到那有与客人在门口说话的理儿?因忙笑道:“瞧我糊涂得,竟忘记请娘子进屋吃茶了。”转头压低了声音骂身侧的同喜,“你也不说提醒我一下?”
同喜不敢多说,只得认错:“是奴婢疏忽了,请太太恕罪。”心里却在腹诽,平日里都是朱妈妈师妈妈两个不离左右的伺候,谁想今儿个二人却偏使了她来,让她白挨骂,真真是两个老不死的!
薛姨妈骂完同喜,忙又转头笑向那马娘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马娘子屋里请。”说着迎了她进厅堂。
待丫头沏了茶摆了果子后,薛姨妈迫不及待便又问道:“方才马娘子一来便向我道喜,我却不知自己何喜之有啊?”难道是宝丫头又升位分了?
马婆子吃了半盏茶,又捡了一枚果子在手吃毕了,方起身笑道:“敢问薛太太,嫁女可是不是天大的喜事?今儿个奴家来啊,正是为梅家向令爱千金提亲呢!”
说着不待薛姨妈有所反应,她已连珠带炮似的说开了,“说起这梅家,在京城那可是数得上的显赫人家,自祖上起就是书香门第,传至如今的当家人梅翰林梅大人这一辈,更是青出于蓝,不独梅大人如今已官居四品,膝下几个儿子亦个个文韬武略,早早便都中了秀才举人,前途不可限量,真乃人中龙凤也!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好亲事,于薛太太于令爱千金来说,可不是天大的喜事?您老……”
“呸!”话未说完,已被终于反应过来了的薛姨妈冷笑着打断,“什么天大的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呢,呸!是谁告诉你我家要嫁女的?我只得一个女儿,如今已是太子府的格格主子,也是什么梅翰林花翰林家高攀得起的?你还是趁早给我滚得远远儿的,省得我叫人拿大棒来赶!”
将马婆子误认为是太子府来的人,笑脸相迎又好茶好果的伺候,已够让薛姨妈生气懊恼了,岂料这马媒婆还是为宝琴提亲而来?这就由不得她不更生气了,别说宝琴是宝钗亲点了要以丫头身份送到太子府去为她“分忧”的人选,即便不是,她也从未打算过要给她说亲,哼,一个贱人生的下贱庶女,也妄想嫁人去过好日子?休想!
这马婆子与人说亲惯了的,自诩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了,但却从未遇见过像薛姨妈这样跋扈的主儿,禁不住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便冷笑起来:“谁人不知皇商薛家有两位小姐,大的进了太子府,小的却犹待字闺中?薛太太口口声声说‘只得一个女儿’,难道薛二小姐不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便不是您的女儿了?可见薛太太平日里待庶女有些个刻薄啊!”说着却并不就走,而是复又坐下,继续吃起茶来。
薛姨妈未料到这马婆子只抓着她那句‘只得一个女儿’的话便作起文章来,还说她‘刻薄庶女’,——虽然的确是事实,但她仍气得不轻,猛地站起身来便喝命:“来啊,将这个私闯民宅,满嘴混话的婆子给我叉出去!”
闻声而来的几个粗使婆子还未及有所动作,朱妈妈与师妈妈已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朱妈妈先赔笑向那马婆子道:“家下人等才惹了我们太太生气,太太犹未气消,并不是有意说娘子,还请娘子莫怪。”命丫头与其续新茶。
那边师妈妈则半抱半扶的将薛姨妈弄到了屏风后面,压低了声音苦劝道:“这马媒婆儿张口便提的是二小姐,可见来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太太又何苦跟她一般见识?须知婚姻大事历来讲究‘父母之命’,只要您咬牙不同意,她难道还敢硬来不成?太太尊贵人儿,自然不了解这些下九流的人嘴有多坏,白的都能让她们说成黑的,您又何苦当着她的面儿发火,给她一个‘刻薄庶女’的话柄?和和气气打发了她便是。太太请细想。”
一席话,说得薛姨妈冷静下来,忙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你大姑娘指不定这两日就该打发人来了,咱们又何苦将事情闹大?倒是先打发了她是正经。”说着换上笑脸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咐,“今儿个之事,可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到二爷耳朵里,否则我惟你是问。”
师妈妈忙毕恭毕敬的应了,“太太放心,我理会得的。”哼,想算计二爷和二姑娘,还不知道最后是谁算计了谁呢!
薛姨妈方绕出了屏风,向那马婆子道:“方才是我失礼了,马娘子勿怪。”又强笑道,“方才我想了一下,琴丫头年纪还小呢,她哥哥又要忙着家计,如今我膝下便只得她一个,我还想多留她两年呢,就只能辛苦马娘子白走这一遭儿了。”示意师妈妈给赏钱。
师妈妈正掏荷包,马婆子已笑着再次站了起来,“作父母的舍不得儿女,以致耽误了儿女的前程,也是有的,但谁家娶媳嫁女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下定问吉纳彩等一系列事情下来,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年五载,便是再舍不得,也该舍得了,薛太太您说是不是啊?”暗讽薛姨妈明面儿说是舍不得宝琴,实则分明是想耽误她的前程呢!
薛姨妈如何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当即便怒火中烧,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便要发怒,早被师妈妈抓过她的手揉搓了起来,笑向马婆子道:“我们太太旧疾犯了,手心儿时常会发痒,须得重重拍一下桌子方能缓解一二,还请娘子莫要见怪。”一面杀鸡抹脖的像薛姨妈使眼色,薛姨妈忍了又忍,方又挤出了一丝笑容来,“是啊,我旧疾犯了。”
马婆子听说,也就就坡下驴,笑道:“那薛太太可得保重好身子才是,您还有将来女儿的大福未享呢,”说着自桌上拿了一张大红的庚帖呈到薛姨妈跟前儿,“这便是梅翰林家三公子的庚帖了,还请薛太太过目。”
“什么,是梅家是三公子?”不待薛姨妈有所反应,一旁的朱妈妈已先惊呼起来,“京城里谁人不知梅家的三公子赌钱嫖娼,眠花宿柳,无所不至,最是不成器的?每每气得他嫡母哭昏过去呢。这也还罢了,我还听人说他好男风,跟前儿的小子俱是美貌小童,这样一个人,马娘子您也好意思上门来为我们二小姐提亲?您是欺负我们太太久居深宅大院,不知道他这些腌臜事呢!”一面说,一面还拿眼悄悄儿觑薛姨妈,她就不信自己将这梅三公子说得这般不堪,以薛姨妈对宝琴的厌弃,会不动心的!
果然薛姨妈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异色,向那马婆子道:“这梅公子今年多大年纪呢?”要是将那小狐媚子配了这么一个人,不是等于让她守一辈子的活寡?那可是比死还痛苦的事呢!
马婆子忙笑道:“三公子今年二十有一,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呢,薛太太若是能得他作女婿,明儿就只管坐等着享清福罢。”
那边师妈妈见薛姨妈已然动了五六分心,心下暗喜,打算再添一把火,因怒目向那马婆子道:“都二十一岁了尚未娶妻,可见是真纨绔不成器,指不定这些年的声色犬马,早已让他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病亦未可知呢,还好意思来向我们家如花似玉的二小姐提亲!我们太太素来疼二小姐,势必不会将二小姐推入这样火坑的,你还是趁早死了心,早早离了我们家罢……”
话音未落,已被薛姨妈喝断,“多早晚我们家轮到你一个奴才秧子做主了?还不给我退下呢!”说完笑向马婆子,“听马娘子这么说来,梅三公子倒是堪配我们家二姑娘,且容我先看看梅公子的庚帖罢。”
马婆子大喜,忙起身几步行至她面前,便要将那大红的庚帖双手奉上。
“太太且慢,大姑娘与二姑娘素来姐妹情深,依奴婢看,此事好歹也该先支会她一声罢?”眼看薛姨妈的手就要挨上庚帖,侍立在她身后一直未发一语的莺儿却忽然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