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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写了一封言辞哀婉的信,陈述了一番自己在太子府的尴尬处境及自己一旦回府后会产生的后果;又将送贾宝玉进太子府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并言明一定不会对其将来的人生造成什么影响,他将来一样可以娶妻生子,甚至太子可能会因为念旧情,额外赏他一个荫封世职亦未可知。总之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请王夫人千万千万要帮她这一次,不然她就没有将来可言了!
元春之所以指明抱琴要将信送到王夫人手里而非贾母手里,倒并不是因为信任王夫人多过信任贾母,事实上,她打小儿便跟在贾母身边长大,对贾母的感情,其实比对王夫人这个生母尚要深厚几分。
她之所以要将信送到王夫人手里,皆因近来贾母大病了一场,以致卧床不起,被禁足在荣喜堂的王夫人复又跳出来,趁机再掌了贾府内院的大权,作了贾府内院的当家人。既然王夫人作了内院的当家人,有什么事情自然瞒她不过,甚至还需要她的帮助,元春当然不会舍近求远。
再一点,这些年来贾母待宝玉如何是宁荣二府人尽皆知的,用“心肝宝贝命根子”来形容亦丝毫不为过,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将被送到太子府作娈宠,只怕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甚至还会将事情闹大,传到贾政耳朵里,以贾政的性子,一旦得知此事,事情便也休了。元春自问在贾母心中的地位及不上宝玉,自然不敢随随便便冒这个险。
再说王夫人收到元春因洒满了泪水而显得有些斑驳模糊的信,才只看了开头几句,便忍不住为女儿在太子妃的“悲惨”处境而红了眼眶,想着自己打小儿捧在手心里当掌珠一般对待的女儿,如今在太子府却过的那般日子,作为母亲的王夫人简直是心如刀绞。
强忍着悲伤与心疼看到后面,王夫人心里忍不住浮上了几分怒气来,元春好歹还是宝玉的亲姐姐呢,怎么就能忍心这般作践他呢?但同时又忍不住心下一软,元丫头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啊,她都已经二十五岁了,若是再不好生谋划一番,难道真卷了包袱回家作老姑婆?
在王夫人看信时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周瑞家的见她颜色都变了,忙赔笑着小心翼翼的问道:“难得收到大姑娘的信,是值得高兴的事才是,缘何太太却满脸的……”
话未说完,王夫人便怒气冲冲的将信砸到了她的脸上,“你自己看罢!”
周瑞家的近两年来因王夫人失势,自己在荣国府的地位亦是一落千丈,日子不可谓不难熬,也因此让她更深切的体会到,只有王夫人好了,她这个作陪房的才会有好日子过。是以在王夫人再次得势后,她比先时更又恭敬谦卑了几分,似这等被以信砸面的行径,简直就是小儿科,直接可以忽略不计。
她忙满脸谦恭的拾起信,一目十行大略看了一遍,然后将信小心翼翼放到桌上,便肃手退到王夫人身后,低垂下了头去,道:“太太若是拿定了主意,有什么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夫人受用于她的谦卑,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但仍没什么好气儿:“吩咐什么?我若是能拿定主意,还会这般烦躁?你也看了信的,且先说说你怎么看?”
周瑞家的见问,踌躇了片刻,方讷讷道:“那我说了太太不要生气啊。”
王夫人不耐烦道:“让你说你就说,那来的那么多废话!”
周瑞家的不敢则声,偷偷觑了王夫人一样,才字斟句酌的说道:“依奴婢看,大姑娘此计倒也并非一无是处。太太想,如今大姑娘已……虚岁二十五,若不赶在之前确定名分,真等到那一天,咱们家与太子府可就再扯不上丝毫关系了。而太子爷又是将来要登基作皇上的,若是大姑娘现下能有个名分,将来一个主子娘娘是定然跑不了的,所以……”后面的话便有意顿住不说了。
王夫人不是傻瓜,自然自这一席话中,听出周瑞家的于此事上持的是什么态度了,心下一时不知是什么感觉,片刻方犹豫道:“城内营缮司马大人府新近没了太太,东城门李秀才最近亦传来有择偶之意,若是元丫头能嫁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也不失为一桩好、好姻缘啊……”说着许是连自己也觉得让元春去给人家作填房或是秀才之妻实在太过委屈她,而越说越小声,直至彻底没有了声息。
“而且现在老太太天天请医问药,说不好什么时候便会好起来,到时候……难道太太愿意再暗无天日的待在荣喜堂那一方小天地里吗?”周瑞家的见王夫人有所动摇,趁机说道,“再者大太太那边也是虎视眈眈的,若非此番她不肯拿出自己的陪嫁来倒贴,而太太却肯,指不定太太如今还困在荣喜堂呢。若是大姑娘能再次得到太子爷宠爱,得到一个名分,局势则立时可以扭转,还请太太三思!”
“可是……,那也太委屈宝玉了罢?新近老爷都在为他说亲了,万一因此影响到他的亲事……”王夫人又动摇了几分,眼底满满都是挣扎与矛盾。
周瑞家的想了想,继续游说道:“以二爷的身份品貌,岂是区区京县六品知县之女所能配得上的?若是此番大姑娘得再得太子爷宠爱,有了位分,将来再作了娘娘,咱们二爷便是国舅爷了,到时候太太还愁没有更好人家的女儿来配?况二爷到底是男子,不比女子,须得从一而终,只要咱们将事情做得隐秘一些,外人又岂能知道?太太请细想。”
原来新近贾政已着手为宝玉说亲了,只可惜因先前贾家与林家恩断义绝之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以致根本没有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入荣府;而门第低的贾政又看不上眼,没奈何,只得舍近求远,选了京城郊县大兴知县之女,其时正在说合阶段。
王夫人原便因贾政竟为宝玉挑了这样一门亲事而满心的不满,觉得实在太委屈她的宝玉,只碍于不敢明着顶撞贾政,怕其一怒之下将她再赶回荣喜堂,所以强忍着罢了,如何经得起元春与周瑞家的这么一撩拨?原本就已动摇了五分的心,霎时连剩余的五分也跟着动摇了,片刻方咬牙道:“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我们母子三个后半辈子的好日子,此番说不得只能委屈宝玉一下了,不然将来我们母子三个在府里,只会越发没了立足之地!”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终于松口了,面上一喜,正待再说,冷不防却见她拿眼冷飕飕扫了过来,恶狠狠道:“你这般巴不得推我的宝玉出去受委屈,他是那里招你惹你碍着你了?你别忘了,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
唬得周瑞家的忙就地跪下,急急辩道:“奴婢不敢,还请太太明察。”情知王夫人是心里内疚要牺牲儿子来换取女儿和自己后半辈子的好日子,但利益当前,又舍不得放弃,因而满心的矛盾,所以才会将怨怼都发泄到她身上。
王夫人却犹不解气,又赶着周瑞家的骂道:“不安好心的东西,你只愿他不好了,与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明儿要真不好了,我第一个拔了你的皮!”
骂了一阵骂累了,王夫人方喘息着停了下来,就见周瑞家的早已将额头叩到了地上,一副知道错了的模样儿,王夫人心里方稍稍好受了一些。又禁不住后悔起方才待周瑞家的太过苛刻了,如今她身边就她一个信得过的人,连凤姐儿李纨都是靠不住的,若是再让她对自己这个主子寒了心,可就糟糕了,因缓了脸色道:“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才会说了这般重话儿,不是刻意针对你,你且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