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百草堂门口,一株高大的槐树,换上了新装,深绿浓翠,投下斑驳的树荫。
顾轻舟进门时,药铺里还在忙碌。
最近开春,气候的变化,让生病的人多了起来,药铺生意还不错。
何梦德笑道:“轻舟来了?”
“姑父。”顾轻舟笑了笑,“我有事跟您说。”
她每次来,多半是看看生意,顺便陪慕三娘唠家常。
这次却是见何梦德的。
何梦德就把她领到了梢间坐下。
顾轻舟拿了一个很大的本子,递给了何梦德:“姑父,这个给您。”
“这是什么?”何梦德好奇。
顾轻舟道:“药方。”
“什么药方?”何梦德刚想翻开,闻言却是手微抖,半开的封面,重新阖了上去。
药方,一般都是秘方。
秘方则是不可能给外人看的,甚至一个医药家族,只有嫡长子才能接触秘方。一个秘方,就能维持一间铺子的生意,要不然旁人凭什么到你家来买药?
何梦德的药铺虽然简陋,也有两味治疗腹泻的秘方,让他在中医凋零的大局势下,用药铺维持生计。
“就是慕家的秘方。”顾轻舟把何梦德的猜测点明。
何梦德立马重重将手压在本子上。
“轻舟!”何梦德声音低沉而肃穆,“这东西不能随便写下来,更不能随便给人瞧!”
他似宝贝般,拉过账本将顾轻舟这个本子压住。
顾轻舟回忆这些药方,写了两个星期才写完。
“姑父,这件事我想跟你和姑姑商量:慕家已经没有了,师父也死了。中医落寞,是因为我们什么都紧紧捂住,方法捂住、秘方捂住,最后什么都失传。可西医不同。西医什么精华的经验,都会拿出来分享、传授。于是,他们的后人在先人的经验上,一点点进步、完善,而我们在落后。”
“你也受了西学的毒?”何梦德大惊,“我不同意!”
规矩就是规矩,不管过了多少年,传承是不能变的。
想学中医,没有家学是很难的,因为别人不会把自家的本事交给外人。
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慕家已经没有传人了,我以后难道把医术留给我的儿子吗?姑父,我把慕家的医术和秘方全部交出去,让更多的人来了解中医、研究中医。”顾轻舟道。
何梦德紧紧抿唇。
他的不高兴,从紧抿的唇角透出来。
顾轻舟也不急,笑道:“姑父,这是我的决心,我先告诉您,您再跟姑姑商量商量。这本秘方,我要交给您了。过些日子,我还要印出来,公开发售。”
说罢,顾轻舟转身就要走。
何梦德整个人都僵了。
“这败家孩子!”他回神去追,顾轻舟早已走远了。
同时,何梦德捧着本子的手也微微发抖:这是秘方啊,慕家祖上近千年传下来的,在干隆年间,全国七成的中成药,都是慕氏药铺分号卖出去的。
如今,慕家倒了,被抄家灭族,唯一的传人还要把最机密的宝贝公布于众。
慕宗河要是知道,非得气活!
何梦德惴惴不安捧着,不敢翻开。
他将此事告诉了慕三娘。
慕三娘也是吓一跳:“要公开发售?”
“是的。”何梦德愁眉苦脸,“怎么办啊,这孩子胡闹!”
“她是随便说说的吧?”慕三娘放下了手中的药材,也不敢相信。
“我看不像!”何梦德道,“瞧见她这本子,如此厚,估计是准备很久了!我就说嘛,她怎么突然要扩大店铺,感情她考虑很久了。”
慕三娘沉默,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何微坐在旁边,帮着她父亲分药,闻言双眸炯炯:“阿爸,这不好吗?”
“这好什么呀?”何梦德又叹气,“慕家列祖列宗要是知道,非气活了不可。”
何微抬眸,眼睛乌黑浓郁,亮晶晶看着何梦德:“阿爸,您是不是怕保皇党的人找过来啊?”
“我不怕这个,现在哪儿还有保皇党啊?”何梦德道,“再说了,你姆妈的身份,根本没人能查得到。”
何微沉吟。
“阿爸,我觉得姐在拯救整个中医行业!阿爸,我记得前几年,隔壁姓孔的人家,孩子得了急病要去教会西医院,被四五个长辈堵住骂,说不准去,去了就不准他们姓孔,不许他们自称是孔夫子的后人。可是现在呢,那家姓孔人家的少奶奶,生孩子怕不顺利,直接住到了西医院,那些长辈也不骂了,高高兴兴去接少奶奶出月子。西医这几年发展太快太神速,效果也是看得见的。文人骂中医、政府限制中医、西医排挤中医,内忧外患,您再保守老黄历,这行真的要灭绝了!”
何梦德原本挺生气,也打定主意要跟顾轻舟死扛到底。
可何微这番话,突然让何梦德惊了一身冷汗。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孔家的人都不再抵触西医了?
孔氏,他们可是华夏传统文化最坚固的壁垒啊,他们都接纳西医了!
中医的前途是,要么与西医合并,在保留最传统的基础上,学习一点西医,要么是彻底灭亡。
想要对抗西医,就是跟所有人作对。
什么时候,这条路到了末路,自己这井底之蛙,竟没有发现呢?
“怪不得轻舟连秘方都要交出来!”何梦德如梦初醒般,“再不交,这些秘方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中医没了,秘方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