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修自觉与刘家是同乡还是老世交,自己的父亲又是朝中次辅,这个人情无论如何也能讨下来。哈哈一笑道:“刘贤弟,这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们哪里说的上话。不过么,刘大令总归是把我妹妹送回京师,这事办的总是不差。最要紧的是,佛郎机那边我说不上话啊。他眼下又没什么实证证明有罪,羁押在监狱内,也不成个体统。不如就把他放出来,先把这事办了再说。”他自以为凭借自己父亲的权位以及两家交情,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也能要下来。哪知刘勘之却一拍桌案:“张兄,不必再说了。若论私交,你求我什么事我也全当答应。可是香山之事,乃是公事,公事不能徇私,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你既是堂堂次辅之子,怎么连这最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我若是答应了你的求情,就破坏了国法,因私废公,万不敢为。张兄若是有别的事,小弟自当一力担承,若是这事么,小弟只好对不住了。”张敬修不料竟然吃了闭门羹,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他为人性格刚直,遇事爱走极端,并无太深城府。见对方直接驳了自己的面子,怒道:“刘贤弟,你这算是什么意思?与愚兄打官腔么?这刘朝佐犯了什么罪,你又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把一个朝廷命官关在监狱里,纵然你有王命旗牌,也太也放肆。你就不怕,将来难以收场么。”“笑话。本官秉公而断,怕者何来?这香山大令有问题没问题,将来你自会知道。不过看在咱们两家相交的份上,听我一句劝,这件事,你不要介入太深。免得将来把自己陷进去,拔不出腿,还要张伯父为难。至于若兰妹子,她活一天,就是打张家的脸一天。若是听我的,就给她一根白绫子,让她自己了断,对她对张家都是好事。”张敬修与张若兰兄妹情重,在这事上,他没少为张若兰说好话。当初张若兰离家出走后,他甚至以为这是好事。先让她与刘勘之生米做成熟饭,把好事成了再说。可没想到,今天居然从刘勘之嘴里听到这种绝情言语,顿觉怒火中烧,拍案而起道:“刘勘之!你说的这叫什么混帐话,我张家的事,几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我的妹子怎么样,我这当哥的自有分寸,轮不到你来多口。你既然不肯放人,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告辞了。”“不送了。”张敬修怒气不休的出了县衙门,几名随从见自家公子面带怒容,也不敢多问。等到张敬修回了客栈之中,忍不住怒道:“刘勘之,你给我等着!我与你好说好讲你不肯听,等到那主来了,到时候有你的好看。”刘勘之这边打发走了张敬修,心里却又有点小得意。自己这也算是不畏权贵,把次辅家的公子都给赶走了,张敬修固然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张居正位高权重,与高拱分庭抗礼。如果操作得当的话,这个事又能为自己刷一刷名望,还能在高拱那落一个好印象。他无意中得了个刷声望的大好机会,心里倒也畅快。这狗贼看来能量不小,刚一被拿,就把张家大公子给惊动来讲情。如果按这个势头,讲人情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刷的声望也就越大,想到此,不免又露出一丝笑容。只是他这好心情也只保持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就荡然无存。他本来以为,香山没有实职佐官,自己又挟风雷之势而来,一动手就拿住了香山正堂,眼下香山最大的官就是自己。想要安排几个岗位,不是手到擒来?等将来灭了吴桂芳之后,这些岗位谁也动摇不了,自己就算是在广东第一县打下了良好基础。可没想到,还不到中午自己这些随员,就全都跑来诉苦,香山的局势太险恶,公人简直太野蛮了。虽然吏员书办已经被看押起来,可是那些衙役却还得留用。而这些衙役凶狠霸道,根本不肯听从刘勘之派的这些随员的指挥。他们没有自己的办公房舍,没有自己的部下,想要发布命令,却发现根本没人听他们的。衙门里的六房,都有几个精悍衙役坐在那里,个个横眉立目,谁要一进去,他们就直接问一句“你是谁?要干什么?哪冒出来的?这是衙门重地,是你们这等人,可以随意乱闯的么?”刘勘之委任的这些吏员没有任何手续,属于临时差遣,那些衙役就来个公事公办。对不起,我们只认文书不认人,你们手里没有文书的,一概不认。至于那典史,主薄等小官,倒是没人找他们要文书,却没人肯听他们的话。那位新任主薄想要抖一抖官威,刚喊了一声大胆,哪知就蹿出一个凶神恶煞般大光头来,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矬鸟,来到我香山县抖威风?你可知,当初香山围城时,我们这些公人,可是与柘林乱军真刀真枪拼杀过一场的。就连那些乱军的枪炮弓矢,白莲妖人的刀枪剑戟我们都不怕,还怕你这等鸟人么?爷爷我是跟随俞镇台打过倭寇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眼前放肆。你这主簿哪个承认?老实待在屋里自己陪自己玩吧,胆敢发号施令,先吃爷爷三百拳头。”这些衙役要么就是占据了办事公房,要么就是包围了办事公房。刘勘之的部下不是进不去,就是出不来,什么差使也办不成。至于说想要把钱粮大权拿过来,那就更成了笑话。香山的公人也委实太多了一些,刘勘之即使在府里,也没见过那么多衙役。他们有的在六部司房那与自己的部下拉锯,有的就直接到了东西两库外面,说是要保护仓库。看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怒目而视的模样,谁又能从库里拿走一文钱?“反了,简直是反了。”刘勘之勃然大怒,吩咐道:“将那些带头闹事,叫的最凶的公人,全都给我抓起来。再用大枷枷了,到衙门外面枷号示众,我就不信了,治不了这群贱役。”“大老爷,问题是我们真的拿不了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