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中夜,远处城楼传来三更以至的梆子声,呼啸而过的夜风业已有了几分料峭寒意,也使得崔文卿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尽量使自己能够更暖和一点。反观陈宁陌,似乎对于这样的寒冷毫不在意,她长发高挽,步履轻捷,其婀娜的身形,动人的步子不管怎样看起来都有一种强烈的美感,即便是崔文卿走在她的旁边,也不由自主的感觉到阵阵赏心悦目。然这时的陈宁陌,已经失去了刚才在诗词雅集上的欢声笑语,变得有些沉默了起来,不仅仅一路无话,那双好看的黛眉也是深深的蹙了起来。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着,足足走得有里许之地,就在崔文卿以为陈宁陌将会这么一言不发的走下去之之时,她终于轻叹一声开口了。“崔文卿,你可知这次你又闯祸了……”根据崔文卿对陈宁陌的了解,每当她直呼自己全名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好事,就比如说现在。面对此句,崔文卿也只能挠了挠头皮,故作笑意缓和着有些尴尬的场面:“呵呵,学士啊,我生平闯祸无数,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陈宁陌瞪了他一眼,这才徐徐而言道:“这大半年时间,你在北地四州推行各种新政,固然有因地制宜应付乱局之由,然就实而论,却有许多新兴之策颁布实施,如畜牧养殖、如棉花种植、又如银票发行,每一件都可谓是了不得大事,也在朝廷当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而正因为如此,你也开罪了不少人,据皇兄所言,现在弹劾你的奏折足足装了一个三尺高四尺长的木匣,纵观大齐历史,有这样弹劾功绩之人,除了当年立志变法的王安石,舍你其谁!”一番话却是听得崔文卿哭笑不得,他轻叹一声,继而淡淡笑言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何惧蓬间雀叽叽喳喳?我的座右铭是:只管走自己的路,让傻比去说吧。”“傻比?”陈宁陌愣了愣,显然没能理解他新颖的词汇。崔文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解释道:“所谓傻比,便是这里缺乏智商,有问题之人。”“智商?”“呃……这个智商呢,就是指聪明的意思,就比如说学士你吧,二十岁便是集英殿大学士,左右文坛学风,不用问也是智商爆表之人。”“爆表?”陈宁陌黛眉微蹙,继续不耻下问。崔文卿发觉自己这么解释下去肯定会没完没了了,连忙岔开话题道:“对了,学士,你说我又闯祸了,也不知道何解?”闻言,陈宁陌优美的唇线掠出了一丝苦笑的波纹,她抬起眼眸,望着中天圆月,嗓音有着几分止不住的忧虑之感:“自皇兄支持王安石变法图强以来,变法派与保守派之间的矛盾便是冰炭不能同器,水火不能相容,好在这些年因为变法新政的诸多弊端,致使王安石变法渐渐偃旗息鼓,趋于平静,这才让朝中水火不相容的局势逐渐好转,保守派和变法派也大概能够相安无事。”“然而……这样为妙的局势却在你出现之后发生了改变,当初范仲淹亲自来信在我前面推荐你,我还不曾留意,却没想到王安石竟如此看重你,将你视为了变法派之希望。”“你所代表的希望,并非是指为政之才,也并非是变法之能,而是你所想出的这些绝妙点子,几乎件件都切中时弊,为朝廷解决了不少麻烦,也使得王安石依你若股肱,更不惜收你为学生。”“就目前局势所言,你崔文卿很明显已经成为了变法派最是锋利的那把快刀,一次一次的挑战着保守一党之底线,使得保守派人人自危,危如累卵,也让不少人将你是为了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说句不好听的话,若非有王安石和折昭护着你,说不定你早就已经被下狱问罪了。”说到这里,陈宁陌轻轻一叹,脚步也就这么停了下来,目视崔文卿正容言道:“其实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皇兄之所以要重用王安石进行变法,其目的便是为了从太后手中夺取权力,削弱太后昔日摄政之影响力;而太后之所以支持司马光等保守党,便是为了遏制皇兄的势力,为齐王留得一线之机,所以,变法明里上是两派政见不合的斗争,倒不如说是皇权斗争,现在你就这么冒然闯入其中,且还如此光亮夺目,实乃蠢之又蠢啊!”崔文卿默默的品咂着陈宁陌这番话,听出了她语气中对陈宏与谢太后、齐王相争之担忧,也听出了她对朝局动荡之担忧,一时之间不由有些默然。然而很快,崔文卿就疑惑尽扫,淡淡笑问道:“学士,你觉得变法乃是皇权之争,然在我看来,却是有失偏颇了。”见陈宁陌露出认真聆听之色,崔文卿继续娓娓而言道:“自隋唐以降,数百年来不论是律法还是制度,基本上都没有太多改变,纵然有天纵奇才出世进行相应改革,然就实而论,却是人在政在,人走政消,犹如无根之浮萍般,无法长久,前朝西平郡王陆瑾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故此,大唐三百年亡矣!这其中固然有统治者奢淫昏庸之由,然最为关键的,还是政治制度无法适应时代之变革。”“政治制度无法适应时代之变革?”陈宁陌自言自语一句,“其实现在政治制度已经很是完善,难道就不好么?”面对陈宁陌之问,崔文卿却是一笑,作为后世诸多政治制度的知晓者,崔文卿不敢妄论太多,然就华夏古代而言,其政治制度比起西方来说,却较为单一了。单一到自大秦以后,几乎都没有发生过翻天覆地之改变。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伦理关系更是成为了儒家社会的基本纲常。当然,儒家制度的实行对于盛世来说,在稳定统治方面有很多积极意义,然却随着后世程朱理学的流行,而渐渐变为了腐化之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