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溪正准备用晚饭,见景七这个点钟来了,还有些诧异。
景七将小貂放下,让它自己到院子里撒欢,开门见山地说道:“给我点能放在酒里,让人察觉不出的迷|药。”
乌溪愣了一下,却也什么都没问,只对奴阿哈道:“去给王爷拿来。”
景七顿了顿,又忽然叫住奴阿哈道:“上回我不小心吸进去的那种醉生梦死还有么?”
乌溪便说道:“去拿醉生梦死来。”
奴阿哈不敢耽搁,立刻取了一小瓶来,乌溪接过来递给景七,细细地告诉他用量,景七勉强一笑,道了谢,也不坐,起身便要走。
乌溪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追上他,搂过景七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说道:“你不用担心,这是很好的药,人喝下去会梦见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至少在梦里,是非常快乐的。”
景七轻轻笑了笑,摇摇头,转身走了。
乌溪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发呆,奴阿哈忍不住问道:“巫童,王爷这是怎么了?要醉生梦死干什么?”
“他要去做不好的事。”乌溪轻声说,“他每次去做不好的事的时候,都会那样表情空空地笑。”
奴阿哈一怔:“王爷去做不好的……事?”
乌溪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去:“他做过很多不好的事,可每一件都不是自己愿意的,我相信他是这样的,因为我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活在醉生梦死里,在醉生梦死里活着,都是模糊不清扑朔迷离的东西,有时候人要靠相信来度过这一辈子,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赫连沛难得地在上书房里坐上一阵子,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在这裏呆过,只觉得桌上的东西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有些古怪,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喜公公一个人在一边伺候着,忽然自语道:“朕有时候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喜公公赔笑道:“皇上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赫连沛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有些呆滞,他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脸色虽然不错,也有了皱纹,手上有肉,皮肤却松松垮垮地垂下去,乍一看,像给人骨瘦如柴的错觉——即使病好了,他也是个老人了。
除去身上的龙袍,他木然的神色就像天下所有孤独的老人一样,憔悴,呆滞,带着一点令人心酸的、茫然的期盼。
就像他整个人就剩下了一套龙袍一样。
直到喜公公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赫连沛才缓缓地说道:“蒋爱卿在我朝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明日……明日他出了京城,你便去送他一程吧,别叫他去那又潮又湿的地方受苦啦。莫要在京城里,没得叫送行的众卿家担惊受怕。”
喜公公一震,忍不住抬头看了赫连沛一眼,这才躬身道:“奴才遵旨。”
人如飘絮,命如草芥,士族公卿尚且如此,何况寻常百姓?站得不够高,就得足够的聪明,足够的没良心,足够的城府深沉、千机百变。
只是为了能活着。
这一宿梁九霄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大园子里,就像小时候住的地方,园子在半山腰上,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到繁盛时候,仿佛把天地都遮盖了似的,园子周围绕着一弯很浅的水,一直缠绵到山下去,从山顶上看,就像是在花海中一条若隐若现的白练。
后山还有瀑布,有小泉,有如水的月色,苍然自巍的山顶。
还有……大师兄。
他那这些年来神出鬼没、忙于各种俗事杂物的大师兄笑容浅淡,连眉眼都舒展开来,拎着两坛子竹叶青,自己喝一坛,扔给他一坛,然后告诉他说自己不走了,每年回这小园子里过冬,等桃花都开了,就带着他一起浪迹江湖去。
梁九霄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梁九霄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呆呆地看着外面暗下去的天光,好一会,才分辨出时间,还有些诧异,只觉得自己躺下去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怎么一睁眼还是这个时候?
他坐了一会,头也不疼,只是脑子里木木的,有些转不过弯来,于是慢吞吞地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才醒过来些许,梦里的情景悉在眼前,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一睁眼就忘了大半,想起周子舒在大桃花树下的笑容,怎么都像真的一样,他入了神,竟忍不住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忽然,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见他醒了,才“呀”了一声,道:“梁大侠,你可总算醒过来了。”
梁九霄回过头去,见是吉祥,便有些不好意思,蹭蹭额角说道:“你瞧瞧,王爷说酒后劲大,我也没往心裏去,喝多了丢人现眼来着吧?”
吉祥就笑道:“没干什么,就是喝多了谁叫都叫不起来,要梳洗不,我给您端水去?”
梁九霄忙问:“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