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血色之夜(1 / 2)

七爷 Priest 1732 字 3个月前

赫连沛的神智越发不清醒,先前病的那场已经将他仅存的底子掏空,一惊吓,竟似要他的命一样,白日里清醒的时候也少,每日听赫连翊说话,都要强打精神,大多数时候,赫连翊话还没完,他就又昏昏睡去。

众人看得分明,太子眼下还住在东宫,可大概用不多久,就要换地方了。

于是在赫连翊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家国天下事就起以这种异乎寻常的凌厉姿态压在他的肩膀上,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一下十分风光,先帝的时候给败去一半,传给赫连沛,也算能勉力支撑,赫连沛在位三十六年,不负众望地将另一半也败去,到赫连翊手上,简直就不知该何以为继。

不知是他时运不济,还是他本人便是因为世道而生。

然而如果这些都不算什么,在赫连沛床下发现的那幅画,便成压在赫连翊心上最重的块石头。他这些日子几乎总是下意识地去看景七,从各个角度去观察那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容颜。

许是看得太多,许是心理一直有个暗示。看来看去,竟觉得自己仿佛从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的人脸上瞧出些许端倪来。

以前只觉得他眉眼像王妃,口鼻像王妃,连脸型都随去,叫当年的故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谁的儿子,可现在,赫连翊却莫名地觉得,这人竟也有几分像赫连沛,尤其是他惫懒发呆的时候。

心裏便越来越忐忑。

他想,如果那人只是景北渊,虽渺茫,可自己到底还是有几分希望的,可万一那人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呢?

理人伦,血脉纲常,是可以逆转罔顾的么?那是他的亲兄弟啊!

古人,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原是这般滋味。

念头先是猜测,最后在他一回又一回的思虑里慢慢加深,慢慢地,变得仿佛像是真相一样,便从心裏生出那么股子绝望来。

然而感受只能在他心裏,却无人与说。

若是只有他个人心中郁结与此也就罢,眼下世道纷乱,别人不定还注意不到太子的私心,可偏偏景七知道,偏偏每次赫连翊看过来的神色,他都注意到。

眼见着赫连翊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复杂,景七边装作没注意到,心裏也在这边慢慢地往下沉,这世,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退让上,自己早没半野心不算,还恣意自污名声二十年。

前世他是众人眼里精明神算的南宁王,今生他却成京城荒诞不经的第一纨绔,太子殿下还想要他怎么样?

就连泥人都还有三分土性,自己遭尘世行走,将不该干的事都干全,这样处心积虑,难道仍讨不得好去?

便是他不再过分亲近赫连翊,毕竟也是从小起长大,这些许年来共患难的交情,却仍是因为一副不知真假的画,一身不知何起何来的血脉,而容他不得么?

太子殿下,是多大的疑心哪!

这么一来,那本来不大坚定,还颇有些度过眼下的难关后,便混是的心,就全散尽,景七终于不再摇摆,他想远远地离开个冰冷彻骨的是非之地,等大庆的危机尘埃落定,西北的狼烟扫除空,那便是一死,也要死在京城之外,再不回望月河畔的伤心场。

可叹白无常徘徊阴间千百年,见惯红尘魂魄飘摇而过,却仍是不明白——人心最可怕处,无外乎“无中生有,以己度人”几个字,赫连翊和景北渊,一个多疑一个多心,真真假假间,恐怕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痴心的那个自顾自地痴心,疑心的那个,也自顾自地疑心。

前世负,今生负。便是那三生石畔苦等三百年的景北渊,旷世情痴的一颗心冷下来,也不过剩地七上八下、百般揣摩的灰。

性之所致,哪来的七生缘定?不过不知道是哪一遭结下的因果,忽悠一应,纠缠几百年,各还各债,好叫那些个悟性不够的痴心鬼神妄加揣度。

赫连翊每夜必要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合眼会儿,一宿恍惚间,竟梦见景七。

那人于他梦中仍是那么身广袖翩然的青色长袍,长发未束如少年时,就那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对他微微笑着。他走上前一步,那人便退后一步,追得紧,便被风吹起来似的急速后退。

赫连翊急,忽然明白何为咫尺天涯,好似触手可及,又永远无法抵达,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带着那么副轻描淡写、若有若无的笑意飘然远去,心中大恸,忍不住大声声:“北渊!”

随即脚下一空,如堕深渊,才自午夜醒转。赫连翊伸手摸摸自己的眼角,竟惊觉湿意。

守夜的于葵正偷偷打盹,被他惊醒,忙过来道:“太子殿下被梦魇着?”

赫连翊“嗯”声,自床上坐起来。

那声“北渊”,于葵听得真真的,心裏忐忑,不敢言声,只在旁边默默地侍立着。

赫连翊便突然待不住,也许是梦里那种悲怆的悸动太过真实,叫他更迫切地想念看得见摸得着的景七,便起身道:“更衣,孤要出宫。”

于葵一怔,试探地道:“殿下……才刚过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