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复疆,维神佑之,地宁,亥时。”
一队打更的太监,身着皂色的更夫,手捧着缶、更鼓、梆子、磬,穿行于蜿蜒的回廊之中。这些人代表着更神,有驱赶梦魇的寓意,宫中的侍卫太监,遇着都要避让的。
身着宦官服色的秦雷几个,赶紧低头让在一边,那乔天才却大大咧咧的东张西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待打更太监走远,秦雷三人便跟着乔天才顺长廊穿行于皇宫之中,一路上盘查的侍卫,皆被那一面“东宫之主”的金牌挡了回去,四人顺利到达了位于皇宫腹地的坤宁宫前。
坤宁宫乃是皇后居所,皇后是太子他妈,娘俩虽居高位,却是一般的遭人冷落,骨肉血亲又同病相怜、感情一直好得很。是以此次宫闱巨变,太子派了最亲信的东宫侍卫,为他娘站岗放哨。
秦雷抬眼偷瞧,只见从宫门外到殿门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气氛紧张,想要偷溜进去是不可能的。
见南华子的随身小道童过来,侍卫头领笑道:“媒人,啥时候给俺说个媳妇?”
乔天才撇撇嘴,龇牙道:“你要不把欠俺的赌债还上,就等下辈子吧。”
侍卫头领一时语塞,转移话题道:“深更半夜的过来作甚?娘娘早睡下了。”
乔天才小声道:“国师说娘娘用的安神香有些潮了,是以效果不佳,让我送些新的来。”自从太子起事之后,皇后娘娘一直担惊受怕,以至于神经衰弱、失眠盗汗,听说南华子医术高超,便央他配一副安神药剂。但南华子乃是地道的江湖骗子,哪会调理内分泌?只能随便用些檀香、麝香之类的香料凑活着,不求治病救人、但求不出人命便好。
侍卫头领歪着脑袋看看他身后的三人,随口问道:“这三位是哪里的公公?看着面生得紧。”
乔天才挠头笑道:“这几位乃是紫宸殿打扫的,只因赌牌输了,替别人来的。”
侍卫头领呵呵笑道:“真够倒霉的,来人,接着三位公公。”便有三个侍卫上前,要接过三人手中的物件。
乔天才微微着急道:“小心点,别弄坏了,这玩意儿金贵着呢!”把那几个侍卫唬住,乔天才又对侍卫头领道:“怎么着?不让人进了?”
侍卫头领也不愿意得罪这小子,陪笑道:“非常时期,媒人见谅。”乔天才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好在天色黑暗,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秦雷见状,垂首捏着嗓子道:“媒人老弟只管进去,杂家几个在外面等你。可仔细给娘娘调配着,咱们可不想再跑一趟了。”说着拍拍乔天才的肩头。
感到有东西进了棉袄,乔天才勉强稳下心神,挥挥袖子道:“好吧,你们在外头等我,别先走了,我怕黑。”说完便扬长进了宫。几个侍卫接过秦雷三个手中的盒子,捧着跟了进去。
秦雷三个交换下眼神,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直到拐了弯,走出众侍卫的视线,三人才停下脚步,小声的商议起来。
“怎么办?那小子能行吗?”沈青轻声问道。按照原计划,乔天才只负责把他们三个带进去,其余事情都是他们来做,但眼下事情生变,三人居然被挡在了外面,干着急使不上劲。
秦雷指指边上,三人便翻出长廊,躲在假山里说话。“计划赶不上变化。”秦雷轻声道:“先等那小子出来再说吧,实在不行就用这个。”说着拍了拍藏在假山里的炸药,沉声道:“必须拿住皇后,不然怎么引老二出来?”
“要不我们直接去紫宸殿吧?”沈冰试探问道。
秦雷摇摇头,轻声道:“你没听那小子说吗,那里足足上千人守卫,连身子都转不开,怕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三人陷入了沉默,过一会儿,沈冰小声道:“乔天才说卓太监失踪了,这事情透着蹊跷啊。”
秦雷颔首轻声道:“不错,那南华子也说,卓太监在太子发动之前,便从陛下身边消失了,到现在还没找到。”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这老家伙身为大内侍卫总管,一向不离陛下左右的……”老太监卓言可以号令所有大内侍卫,是个足以左右局势的人物,他的失踪,不得不让秦雷多想几个为什么。
苦思片刻,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霎那间照亮了黑暗,秦雷轻“咦”一声道:“你们说,是不是陛下事先有所察觉?让卓太监躲在暗处了?”
这种事情,却不是沈青两个可以随意讨论的,只能哼哈两声应付过去。好在秦雷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根本没在意两人说什么,只听他自言自语道:“陛下疑心病很重,对自己的儿子都不肯完全相信,这样的人,怎会如此容易被人算计?而且他长年累月的深居宫中,这皇宫早就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怎能如此轻易的被夺去控制权,连点反抗都没有?若仅这种水准,又怎能在夹缝中生存,与文李两家抗衡数十年呢?怕早就连渣都不剩了吧。”
沈青两个面色渐渐严肃起来,是呀,在这件事情上,陛下表现的水准太洼了。
心里越发笃定,秦雷沉声道:“还有那个南华子,原本我还以为他有几把刷子,但方才沈青也见了,此人除了卖相颇佳,其余的一塌糊涂,陛下难道就能被这老骗子唬住?不见得吧。”
沈青两个一阵默然,只见王爷一边用手指揉搓眉心,一边喃喃道:“我们不妨大胆假设,陛下并没有中毒,或者更大胆的说,太子并没有谋反,而是陪着陛下演了出戏,会得到什么样的结论呢?”
沈青坚决摇头道:“若是如此,老太后干嘛还要给王爷传话?岂不与陛下拧巴了?”
秦雷的眉毛皱成凹字形,感觉自己脑袋有两个大,兀然想起当日馆陶所说的:“棋子永远不知道棋手接下来会怎么走,站在棋盘上苦苦思索,还是猜不透下一步会是迈向死亡,还是走向荣光。这便是棋子的悲哀。”
捧一把假山上的落雪,秦雷使劲搓搓脸,冰凉彻骨的感觉让他稍稍舒服些,低声道:“当时太后的传话,我听着就有些怪异,让我既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也不用操心父皇的性命。听着好像只让我……捣乱一样!”
说完“捣乱”二字,秦雷心里咯噔一声,竟一下子通明起来,许许多多思考不周的缓解顿时迎刃而解。见王爷眉头舒展,沈青两个高兴道:“王爷,您有所得了?”
秦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也不回答二人的问题,目光投到远处,喃喃道:“胜蓝啊,回去好好练兵吧,给我练出一支天下第一军来。胜水啊,你不是要经费吗?明年孤给你追加五十万两,你可得给我把谍报网架设好了,咱爷们不能再这样被耍下去了。”说到最后,每个字都是冰凉彻骨。
沈青两人分明看到,王爷向来稳定的双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这是王爷气苦极了的表现。若是天光大亮,两人定然还能看到,秦雷那张俊脸颜色铁青,表情严肃的有些狰狞。两人也不敢问,只得伏首于地,沉声应下。
秦雷看也不看他们,负着双手萧索道:“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打算,倒把孤的一腔热血,当成了乱撒的狗血。”自嘲笑笑道:“从小便听说书先生说‘摧眉折腰事权贵,最是无情帝王家’,可笑孤还抱着侥幸、揣着幻想,希望能有个父父子子、兄兄弟弟。若不是误打误撞,碰上了乔天才,怕是要被人当枪使、当猴耍、当傻子玩了吧!”言语间怒火熊熊燃烧、让伏跪在地上的两人大汗淋漓。
他前世是个孤儿,从没尝过亲情的滋味,这一世突然有了这些亲人,他一直珍惜得很,也极度不能忍受亲人的算计。再加上习惯了高高在上、乾刚独断之后,更不能忍受别人的愚弄。秦雷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开始把宫里人往最坏的地方想去了。
见王爷陷入怒火不可自拔,沈青鼓足勇气轻声道:“也许,我们只是闯进局里的一颗乱子,并不在陛下的算计中。”他虽然不像秦雷那般,知道许多内情,但还能判断出,他们三个乃是此局中的变数,陛下不一定事先便预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