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丞相府。
老丞相在位近二十年,随着年事已高,也随着庆国后党的崛起,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也是越来越弱,许多年前丞相府前那门庭若市的场面早已经不复存在,门庭冷落鞍马稀则是丞相府如今的真实写照。
这个家族曾经在庆国荣耀一时,宫中有位皇后,而且皇后还生下了三位皇子,老丞相更是在朝中威望极高,门生极众。
只不过那都已经成为历史。
六年前,前任皇后突然疯癫,而皇帝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对丞相一族冷淡起来,若不是因为丞相在朝中确实有着很高的威望,又有商锺离的保护,皇帝甚至有废黜丞相的意思。
只不过皇帝对丞相的冷淡,也让朝臣们开始意识到丞相威势的减弱,古往今来,官场上就是那回事,当你得宠之时,必定会有一大帮子人跟在屁股后面,而且会想着法子接近,但是一旦失势,那么所有人都会将之当成扫把星,避之不及。
五年前玉寒宫那一场火,皇后和太子葬身火海,鲁妃被新立皇后,皇帝对新皇后迷恋无比,言听计从,后党逐渐形成,而丞相的权势更是一落千丈,那些曾经依附于丞相之下的许多官员,都被庆后利用金元政策拉拢过去,到了后来,丞相几乎成了朝堂上的摆设。
虽然没有往日的门庭若市场景,但是老丞相反倒舒服得多,至少每日里有足够清闲的时间看书下棋。
丞相府也成了上京城中最不被人关注的一处府邸。
……
丞相府的后花园,有两间丞相平日歇息的房屋,后花园之中,若是没有丞相的允许,是没有人能够擅自入内的。
静室之内,一位老和尚正盘坐在一张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闭着双目,不动如山。
老和尚的左手,竟然只有四指,而这位老和尚,却正是韩漠当初在宜春郡邂逅的玄机大师,碧姨娘起死回生,玄机大师却也是功不可没。
侧门轻轻打开,身着黑色衣裳脸上带着银色面罩的墨十二郎从侧门进来,随手将门关上,这才来到玄机大师身边,盘膝坐下,凝视着玄机大师片刻,终于道:“师傅,谢谢你!”
玄机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墨十二郎,沉吟片刻,终是缓缓道:“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法号?”
“善安!”墨十二郎肃然道。
玄机大师又问:“可是为师为何要给你取如此法号?”
“与人为善,安心修佛!”
玄机大师点点头,轻唱道:“阿弥陀佛。善安,你既然知道为师的意思,这些年来为师也是悉心以佛法教化你,难道还不能消去你心中的仇恨?你要知道,大千世界万千诸生,只不过是幻梦一场。爱别离,怨憎会,撒施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话,一片虚幻!”
墨十二郎低下头,缓缓道:“徒儿这几年,无夜不恐怖,师傅说修佛参禅可离大恐怖,可是徒儿却始终无法祛除内心的杂念。”
“这是你放不下心中杂念,更是没有看透红尘俗世的迷乱。”玄机大师平和道:“万物皆无相,着其相,则心中有魔障,魔障便是大恐怖之源。为师这些年,带你游历天下,入世见闻,你可知为何?”
墨十二郎抬起头,面具下的眼睛看着玄机大师,闪动着,却并没有说话。
“为师带你入世,就是要让你破世。”玄机平静道:“看尽红尘俗世,才可看破红尘俗世。可是你非但没有如为师所愿,看破俗世,反倒是越陷越深。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若是看不破,便永不能驱散心头大恐怖,反倒会恐怖笼身,尝尽罪业之苦!”
墨十二郎伸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低下头,痛苦道:“师傅,徒儿也想远离大恐怖,可是每天夜里,徒儿都会想起那一天。那已是刻在徒儿的骨子里,徒儿如果不能雪恨,便永世不能祛除心中的怨恨。”
玄机大师摇了摇头,叹道:“那你可曾想过,世间的孽业,正是源自如此。旧恨若去,便会添新仇。仇怨不断,孽业便不会终止。你早日看破,便早日得享圆满,远离孽业魔障,若是执迷不悟,只怕到时候难以回头,终身被魔障所困!”
墨十二郎拼命揪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异常的痛苦,他两只手的手背青筋暴突,脖子上的血管亦是充血凸起,极是可怖。
玄机大师依然是合十静坐,不动如山,闭上眼睛,念诵道:“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来叶凋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