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快漏风的杨筱光快了这回嘴后,随后就内疚了大半夜,把好友同新任上司那点儿陈年往事在脑子里过了几遍。
他俩当年的往事内情,她原本就知道得并不多。等把“多想也是无益”的这个道理想通可以安心入睡的时候,已近半夜两点了。
隔日一早是免不了乒零乓啷一路狂奔去赶那考勤锺的最后一秒的。
杨筱光原本就是赖床贪睡、踏准考勤锺最后一秒进公司的人。但今日新任副总何之轩要主持新的广告项目的模特儿遴选大会,心内有鬼的她就怕在此关键时刻迟到,让新领导又在印象分上给自己减两分。
可是偏偏大清早的又是上班高峰,出租车更是难招,把她急出一头汗,心急如焚得如高考考数学的那天。
那一天的经历简直就像拍电影一样,杨筱光至今都能记得其间的惊和险。
她在考数学的前一晚本就紧张得不行,第二天闷头睡晚了,幸亏一出门就招到了出租车,没想到才走一个路口就被前头的直行车挡住了转弯道。
司机只好停下来,杨筱光焦急地把脑袋探出窗口看路况,偏偏一眼看到车外人行道边的弄堂里有人喊打喊杀着跑出来,五六个手里提着棍子的人在弄堂口堵住另一个人,手起棍子落地将那人一通乱揍。
杨筱光从混乱的人群里看到那个挨打的人,身形瘦弱,好像还是个孩子,被打得无力还手,只得以手护头蹲了下来。
当时,她用一秒钟的时间思考,两秒钟的时间行动,打开车门,衝着那群人叫:“嘿!大白天打人的,我要打110了!”
那群人住了手,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看这好管闲事的人。
杨筱光往后退了一步,才发现此条人行道上行人寥寥,人比车少,少有三两个人路过见状,竟岔开道跑去马路对面走。车里的又都是大老爷,谁都没想打开车窗管闲事的意思。实际出乎她的预料,司机好心劝阻道:“同学,少管闲事,回来!”
对面拿棍子的人也是辨别得出形势的,马上有两个挥舞着棍子冲她示威。
杨筱光心裏打鼓,咚咚跳得很急,而身后的出租车司机竟然怕惹事,绿灯一亮,跐溜就把车开走了。她这下可傻眼了,对面的不良少年笑了起来,敲着手里的棍子,猫耍老鼠似的紧逼过来。
她步步后退,心裏不是不害怕的,只怨自己在特殊时刻还这么好管闲事。
这时,先前被围攻的少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突出了重围,冷不防劈手对着身边最近的不良少年一个过肩摔,登时就乱了这边少年们的阵脚,他朝杨筱光大吼一声:“快跑!”
杨筱光如梦初醒,拔腿就跑。用足吃奶的劲儿一路狂奔到考场,还是迟到了五分钟,她不免气喘心又慌,几道顶简单的多项选择题竟做了好长时间。分数出来以后,自然比预计的要低了些,她只好认命地背着行李去外地第二志愿的大学蹲了四年。
由于这段经历实在太过于惊心动魄,杨筱光每每遇到时间紧迫的关口就会回忆起来,这让她原本紧迫的内心感觉更加紧迫。
她终于招到了出租车,幸而司机熟门熟路,一路竟也通畅,只是快到办公大楼的最后一个转弯口时,被前头直行占道的绿色小Polo堵住了。
杨筱光咬牙切齿地瞪着前头明显违章的车,一秒,两秒—还有三分钟。再往前四百米就是目的地,胜利就在眼前了,她拒绝“壮烈牺牲”,于是决定自救,当下付钱下车,拿出学生时代冲刺五十米的速度向前奔去。
只是转个弯,原本直行的绿色小Polo又从路的另一头出现了,稳稳地停在了办公楼的楼下。车门一开,从裏面风风火火地闪出一人,一把就将往办公楼内冲的杨筱光截住了。
“哎呀,小杨啊!要迟到了吧!”
这招呼声令杨筱光异常恼怒,她恶狠狠地回头,脸上的表情明白地表示了—“挡我者死”。
来人可不管她的愠怒,一上来就亲亲密密地鈎住她的手臂。
杨筱光认得的人当中,会这样同人自来熟的人只有一位—便是那间同公司常年合作的模特儿经纪公司、公司常年租借模特儿的合作对象、一家叫“天明”的经纪公司模特经纪人梅丽女士。
梅丽女士习惯性地套近乎:“来来来,我们正好一起上去。”
话才讲完,绿色小Polo驾驶座旁的车门开了,梅丽唤道:“以伦,这是‘君远咨询’的杨小姐,来认识一下。”
杨筱光哪里顾得了旁人,只想从她的魔爪中挣脱出来快快上楼敲考勤卡,便只潦草地扫了一眼那人。
一看真是吓一跳,世间何曾这样巧?竟是同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做过印刷厂送货员和音响修理工的帅正太。
今早这一面,她终于能在光天白日下正式把他看个清楚了。他站的地方,背后正好有灿烂的朝霞照下来,几乎就成了追光灯。人在光影中,角度太好,模样儿又分外好,眉目如画,玉树临风,丢在人堆里完全是弹眼落睛的品种,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只是……杨筱光上上下下再次打量他的衣着,他着一件米灰色美特斯邦威的休闲夹克,一条一洗就变形的滑板牛仔裤,头上还有一顶褐色翻边绒线帽,将美特斯邦威这几个大大的英文招牌刻在脑门正中央。
杨筱光差点问一句:“老大,是否周杰倫的粉?”
梅丽介绍:“这是我们新找来的模特儿,卖相少有的好。”
卖相的确是少有的好,但全身行头落了下乘,面相再俊美,也看不出是模特儿出身的。
梅丽是何等样儿的人,见杨筱光眼珠子上下一转,小眉毛一纠,立刻就猜出几分,赶忙说:“这孩子才出道的,没多少钱办行头,不过正是胜在朴素呀!”
杨筱光没心思应付她的公关推荐词,胡乱客套两句,忙去摁电梯,那位名叫潘以伦的正太模特儿已经先摁了。
她想,帅哥的手通常也是帅的,手指修长,骨骼分明,不去弹钢琴绝对是暴殄天物。只是她看见,他的右手拇指稍有瑕疵,有一条寸许长的刀疤,疤痕淡淡的,可也看得十分明显,可见是受过很严重的刀伤。
潘以伦发现杨筱光望牢了他的手指,客套地笑了一笑,把右手插|进了裤袋里。
这客套的一笑,又醒了杨筱光的目。不是因为小帅哥笑起来的确好看,而是在她这样的角度,能够看清楚他的脸是真正的白皙又细腻,皮肤好过女人,让她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的痘痘。
她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微笑,而且就这么牢牢地对住了她。
杨筱光想,这算是正式地认得了,要不要正式地打个招呼?又转念,这位小帅哥了不得,又做印刷厂的送货员又会修音响又来当模特,职业范围相当广泛和复杂,或许是因为有复杂的人生经历?
杂念一多,她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同他打招呼,便又觉着再打招呼就显得奇怪了。而且他定定地在她身边站着,也没动,也没同她打招呼。
就在这乱七八糟胡思乱想的时候,电梯一层层地下来了,后头一道冷冷的声音劈了过来:“杨筱光,你要迟到了!”
杨筱光背后飕飕就起了凉风,还来不及打个激灵,梅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贴过去道:“何总,您好您好!”
身后突然出现的不是新任副总何之轩是谁?
杨筱光好生心虚,对着领导点头哈腰:“领导,您早!”
有人哧地笑出声来,杨筱光的眼刀嗖嗖就朝正太帅哥剜过去。
梅丽忙不迭地向何之轩推销开来:“这是我们公司新签的小孩儿,人长得干净清爽,绝对适合拍饮料、零食广告。”
电梯门开了,两位男士均侧身让女士先进去。这时候有了比较才有了差别,杨筱光左右一扫,正太虽年轻帅气,和何之轩一比还是差了些感觉。
她咬唇暗忖,男人也得靠衣装,根本的社会阶级差异从来都没有改变啊。又想,今朝仔细再看何之轩,真是多年不见,刮目相看。
梅丽依旧攀附着何之轩喋喋不休:“我们最近签了香港一个资深MV及广告片导演,后期都换到香港去做了,绝对提升了水准。”
杨筱光专注地看着液晶屏上的数字往上跳,心想,这还没开始办公呢就已经开始接受推销摧残了,惨!
“今年选了很多好苗子,就说这个小孩儿吧,虽然到二十三岁了,但也还算是在水当当的年纪,正是拍青春广告片的好时间。”
没见过谁用“水当当”来形容男生,杨筱光忍不住笑起来。只一抬头,从电梯模糊的镜面中便望见潘以伦一脸漠然,于是她把笑容收了收。
“而且以伦唱歌也唱得好,还演过偶像剧—”
杨筱光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又望了望镜面中的那个人,想,竟然还拍过偶像剧?她向来爱看没营养的偶像剧,怎么从未见过他?
何之轩竟也好奇了:“拍过电视剧?”
梅丽马上答:“就是先前投拍的那部《夏日之恋》!他演和几个男主角打篮球的同学!”
何之轩客客气气地笑了笑。
杨筱光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皮鞋的尖尖头,扮了个小小的鬼脸。原来只是路人甲。
后头的潘以伦依旧默不做声。
杨筱光想,从来都只见模特儿跟在经纪人后头讨好客户,从不见这样淡定寡言的。
她忍不住又抬头从镜面中看他,他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放在了她身上。见她抬起了头,便露齿一笑,笑得很好看,牙齿也很白,可以直接拉去拍牙膏广告了。
杨筱光闹了个大红脸。
此时,电梯门开了,梅丽好心将杨筱光往外一推:“到了到了,杨小姐你快去打卡!”
这一力道竟是来得极猛,害得毫无准备的杨筱光一个趔趄,鞋尖踢到电梯门槛上,眼看可爱的小鼻尖就要亲吻地上的大理石了。说时迟那时快,她感到背后有人及时伸出救援之手,扭住她的胳膊往回一拉,力道之大,让她在电光火石之间,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小骨头发出嘎吱的悲号。
“脱脱脱……臼了!”杨筱光惨叫,吓得好心拉她的人又松了手。
在中学时代因无数次物理考试不及格而藐视物理的杨筱光,这一次终于了解到了惯性的可怕,她噔噔噔三步,以一种恶虎扑羊的彪悍姿势栽在了公司门前装饰得五彩缤纷的圣诞树上,终于得到物理的惩罚。
惯性之下的杨筱光唯一还能记得的就是立刻爬起身,缠着一腿的小彩灯,挣扎着向公司门边的考勤锺移去,举起考勤卡艰难地刷过去。
前台小姑娘抬起头道:“阿光,你真是踩点高手。”
杨筱光以手覆额:“荣幸荣幸!”
看到这样子的杨筱光,连路过准备今晨模特儿遴选会议的行政专员都跟着前台一起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