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亦步亦趋亦彷徨(2 / 2)

他进了一间窗口糊着报纸的小黑格子间,整个屋子都散发着腐朽的霉变气味。发廊妹的舌头像条蛇,狠狠缠着他。他毕竟懵懂、年轻、莽撞,还不肯认输。

他的手第一次摸到女性的躯体,滑不溜丢的,像蛇皮。他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只是任由女人也抚摸着他的身体。

慢慢地,他的身体有了反应。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窗外有人说话,竟然是杨筱光的声音。她大约在买一张什么港版的打孔CD,正和盗版贩子讨价还价。

他已经忘记了她当时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她清亮的声音瞬间就让他打消了全部念头。他推开发廊妹,躲在暗处用手将年轻的欲望释放了出来。那滋味又苦又涩,并没有什么快|感可言。

后来他找到卖碟给她的人,知道她买的碟是张国荣和达明一派的。

她和他的过去,很多都在他的回忆里,她并不知道。她当然更不知道,他当时会像做小偷一样翻墙进她的校园。那是他原本想考的学校,后来成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他知道她的教室在哪里。如果运气好,他还能看见她正坐在靠窗的一排。一般上语文课时,她的精神头会很足,上数学课、物理课她就打蔫儿,有时还会打瞌睡。

放学的时候,她陪着她的好朋友出校门,总有一个男生踩着自行车来接她的好朋友。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离开,他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在羡慕人家。

这个女孩儿在那种年纪,是有些懵懂的情绪的,就像他一样。

潘以伦一直以为杨筱光和他,是云泥之别。在她高考的清晨管了他的闲事之后,她考去了外地的大学,他进了高墙之内,也许此生就再无瓜葛了。

可他没想到能再遇见她。

好几年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他在茶馆看到她相亲,只觉得好笑,好笑又羡慕,羡慕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可以和她相亲。

潘以伦忽然就觉得自己不可以再等下去。

她就像明媚的阳光横冲直撞,再度到了他面前,他先想,我是否有资格得到这束阳光。然后,他不愿意再想了。

潘以伦摊开了手里的报纸,上面大幅版面都是TVB的胡杏儿和黄宗泽最近闹的姐弟恋,人人都说黄宗泽吃软饭。他看了一遍标题,便把报纸卷起来,夹在胳膊下面。

今天的杨筱光,终于没有抗拒,让他亲吻、让他拥抱,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潘以伦并没有回影视基地,他又折回了医院。

在没有参加选秀比赛时,过了探视时段门衞是不会准他进病房的,后来他成了选秀的热门,医院里的小门衞、小护士都成了追星族,愿意给他开一开后门。

母亲今早也从普通病房转到了单人病房,他要去病房走的还是专用通道。这是电视台里的人关照的,不想自家未来的艺人等闲被人拍到。潘以伦想,他的选择也不算有错。

推开门,母亲睡着,月光均匀地洒下来,母亲看上去是那样安详。只希望能永远如此。

他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微不可闻地叹着气。

潘母慢慢翻了个身,她没有睡实,藉着月色看到面前的儿子,她小声地说:“怎么又回来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潘以伦给母亲倒水,服侍母亲喝了下去。他说:“明天要做透析了,妈,你应该早点儿睡。”

潘母笑了笑:“我想想,你现在这样总比以前是要好一点的。不过整天被人家指东指西地死做,也不比以前轻松多少。你爸是想你好好儿念个大学,出来做白领,怎么都想不到你最后吃这行的饭。”

潘以伦说:“哪一行做都是做。”

潘母半坐起身来:“是我害的你,早两年没有管好你。等你自己学好了,我又拖累你。”

潘以伦抱了抱母亲:“别想了,早点儿睡觉。”他替母亲掖好被子,潘母又说:“你不要和以前那群人来往了,现在你进的圈子也不大干净,你以前的底再被别人翻出来,可怎么好?”

潘以伦皱眉,他没有太听懂这句话。

潘母叹了口气:“妈妈没有带好你,下去以后是对不起你爸爸的。”

潘以伦轻轻唤了一声:“妈。”

潘母摇摇手:“你早点儿回去睡吧,最近都累瘦了。”

潘以伦轻轻锁好了门。

母亲的病是在他被放出来以后查出来的。当时母亲很冷静地坐在他面前,说:“你肯定是想给我治病的,这样你会很辛苦,这是妈妈的身体对不起你。可是,儿子,你不可以再和以前的那群人混在一起了。”

他就再也没有去,而是四处打零工,找到了印刷厂。因为许安那里按销售额派发薪水,只要肯干、多干,总能多拿钱。但是这还不够,他被以前的“兄弟”介绍去了西区的夜总会做酒保,除了薪酬,还有小费可以拿。他像当初的父亲一样一天要打两份工。

当时夜总会的女经理看他的卖相好,气质又冷,是想劝他下海的。他曾经陪女客人喝过酒,因为这样小费可以拿得多,能付母亲做透析的医疗费。

好在—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潘以伦走出医院,吁了一口气。

这裏的气味很沉重,是他卸不了的担子。他摇摇头,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弃追求杨筱光。可实际上,他除了给她一身负担,什么都给不了她。

这样才让人气馁和伤感。

有人在他身后轻声叫他。

“伦子。”

他把手攥成一个拳头,才回的头。

翟鸣扭一扭头:“那边谈。”

潘以伦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花园深处。

翟鸣笑:“看你这戒备的样子,怕你红了,哥哥我敲你一笔?”

潘以伦也笑,摇头:“没有。”

翟鸣往树干上一靠:“我最近手头又紧了,不过不至于打兄弟的主意。以前我被隔壁的马路大刘砍了三刀,还是你把我拖回你家,你妈给我包扎的。虽然她帮我清完伤口后给了我一个‘滚’字,可这情分我记着。我就是来探探她老人家,上次已经来过了。这两天是来等你的,你的手机号我都没有。”

潘以伦皱了皱眉头:“出什么事了?”

翟鸣说:“有人找店长买你的资料,店长在道上混过的,你什么底,她清清楚楚,就看最后谈什么价了。”

潘以伦的眉头越皱越紧,又慢慢放开,他说:“那些事情我是做过的。”

翟鸣哧地一笑:“你还是天不怕地不怕。我的话讲完了,得走了。”

潘以伦叫住他:“你别再吸那玩意儿了。”

翟鸣耸肩,是无可奈何也是赖皮赖脸的:“有的人走得出这个圈子有的人走不出,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不过各走各路。”

潘以伦默默跟在他后头,和他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段距离,渐渐距离越来越大,翟鸣走远了。

但阴影仍在。他身处的另一个世界,分分钟都会有人来索要前债。潘以伦看着自己的影子,怎么转身都跟着自己。行差踏错,就需付出代价。

潘以伦不再挣扎,他走出医院,左右一望,准备叫车。

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头看去。

那个人显然也是一愣,问:“十三号潘以伦?”

潘以伦认识她,她是杨筱光的好朋友,好像是个记者,似乎叫方竹。她为自己写过一些稿子,他是知道的,他以为是杨筱光和他们公司安排的缘故,故此并不多做深究。

潘以伦还没问,方竹就先澄清了:“我不是来盯你的梢。”

潘以伦笑:“方小姐,谢谢你。”有车停下来,他向方竹道了个别,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