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微梳好妆准备出门。
带的丫鬟依旧是白檀。
上回去苏家带白檀的原因是因为苏家注重礼数,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回再带她,礼数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云初微担心苏璃见到梅子会认出她来。
按照惯例,每次这种大型宴会在出门之前,都得去沁芳园见过老太太。
今天也不例外。
云初微早就习惯了云老太太的刻薄,所以耷拉着脑袋听了半天训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面上装作很受用,实际上,她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范氏实在听不下去了,偶尔出口插一两句,老太太又岂会饶她?索性把母女俩一并都给训了。
前前后后训了一炷香的时辰,才终于得以出门。
范氏搀扶着老太太在第一辆马车上坐了。
云初微才刚要上马车,耳边就听得云雪瑶的声音传来,“三姐姐,不如我们俩坐一辆吧,如何?”
云静姝抬起眼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客气一笑,“四妹妹请。”
云初微心中好笑,云雪瑶这几日膨胀得有些找不着北了,她竟然还想着借机挖苦云静姝一番。
印象中,云雪瑶此人并不蠢,但这两日的行为着实让人瞧着有些失智,想来那句话有些道理: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
她一会儿,准会撞在刺尖尖儿上。
事实证明,云初微的推测一点没错,云雪瑶才上马车,就端着一张兴致勃勃的笑脸看向云静姝,“三姐姐在小佛堂待了半个月,可曾悟出什么来了?”
云静姝回以一笑,“当然。”
“是什么?”云雪瑶问。
“人至贱则无敌。”云静姝语气不急不缓,像唠家常一般。
云雪瑶陡然沉了脸,“你什么意思!”
云静姝道:“有句话叫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说我悟出来的道理是‘人至贱则无敌’,四妹妹却突然这么大反应,莫非你从那句话里面听出什么来了?”
这是变相说云雪瑶对号入座。
十指掐紧,云雪瑶声音含恨,“三姐姐有什么怨只管说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指桑骂槐,好歹也是吃一家井水长大的人,真当除了你之外,别人都是蠢货么?”
云静姝冷冷撇开眼,“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又何须旁人来跟你挑明。”
“你!”云雪瑶牙齿咬响,片刻之后怒极反笑,“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三殿下亲自给我写了信让我去七弯巷见他么?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三殿下以前难道没跟姐姐说过我们俩的事儿?”
原来这对狗男女早就狼狈为奸了!
云静姝压下心头的怒火,笑言道:“三殿下跟我说过,他会八抬大轿娶我做皇子妃,为了稳固势力,将来还会纳个妾室,我一直没问,今儿才晓得,原来三殿下口中的妾室就是四妹妹你呀?看来你还真说对了,咱们俩是自小就是吃一口井水长大的姐妹,今后嫁了人,吃的也还是一家饭,真真儿巧了!”
云静姝刻意把“妾”字咬得很重,云雪瑶听得忍无可忍,“云静姝,你嘴巴放干净点!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说谁是妾呢?”
“三殿下难道从来没跟四妹妹你说起过?”云静姝笑着把云雪瑶之前的这句话给原封不动还了回去,“他可是储君之位呼声最高的皇子,他的正妃,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个家世显赫的嫡出千金,譬如,你表姐黄妙晴那样的,人家是黄首辅的嫡亲孙女,而你不过是黄首辅庶出女儿的女儿,你这个外孙女比起人家那头的嫡亲孙女来,高下立见,若我是三殿下,肯定会选择首辅嫡亲的孙女,至于四妹妹你嘛,居个侧室就不错了。”
云雪瑶脸上再也绷不住了,浑身气得发抖,“云静姝,你非要跟我撕破脸皮是吧?”
云静姝不以为意,“抱歉,四妹妹你的脸皮在哪儿呢?我就算要撕,也得先找到才好下手不是?”
云雪瑶面如死水,恨到了极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外祖家的势力,素来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可今儿云静姝却把她和黄妙晴拿来作比较。
黄妙晴是黄府二房嫡出,又是首辅嫡亲孙女,那样的身份,高贵得又何止一星半点。
云雪瑶在她跟前比起来,就跟庶出没什么两样了。
面对云雪瑶阴毒的眼神,云静姝反而越发淡定,“马上就要到皇宫了,四妹妹若不想让人见到你青面獠牙的样子,就收敛着些,省得一会儿给人看了笑话。”
云雪瑶再不甘,也不能在人前自毁形象,尤其是在她对三皇子势在必得以后,对于“形象”二字就更为看重。
马车到皇城门外就必须停下了。
云初微撩帘下来,见到云静姝和云雪瑶一前一后走着,云静姝面色如常,云雪瑶尽管掩饰得再好,也没法全部盖住她眼底的恨意。
云初微轻轻勾了勾唇,这两个人果然在马车里斗起嘴来了。
很明显,云静姝完胜。
云初微早就料到,云静姝这样能沉得住气的人对上云雪瑶的暴脾气,只会让对方输得一败涂地。
而云静姝自己,绝对会以微笑收场。
看来云静姝这十五年的侯府闲饭不是白吃的,她的手段不一定最高明,但贵在心机足够深,遇事够冷静。
对付云雪瑶这样脑子不够用的人,绰绰有余。
云静姝这样的人,即便是嫁入苏家,都不一定会被后宅的阴森给湮没,起码她还有手段挣扎几下,可云雪瑶就不行了,段位太低,注定惨败。
晃回思绪,云初微加快步子朝前走去,范氏搀扶着老太太等在前面。
跟在云初微身后的邱霞也加快了步子,直接撞着云初微走过去,嘴巴里冷哼了一声。
云初微只当做没见着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天在苏家,邱霞曾出面帮了云初微一回,在她认为,这件事过后,云初微起码得给自己道谢,又或者与她结盟共同对付侯府那些虚伪的嘴脸。
但邱霞万万没想到,云初微没给她道谢也就算了,还顶撞了她外祖母,云老太太。
老太太这几天脾气躁得很,稍微有个不合心意的地方就发火,沁芳园的丫鬟婆子这几日挨骂的不少,一个个私底下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老太太的盛宠是邱霞在侯府立足的根基,可以说,老太太的态度决定了邱霞下半辈子能否嫁个好人家能否过上好日子。
邱霞自然得把老太太当成老佛爷似的讨好。
如今云初微三番两次得罪了老佛爷,邱霞哪里还会理她?
看着前头越走越远的那抹背影,云初微失笑,摇头。
“姑娘,表姑娘她也太过分了。”白檀是个护主的,见到邱霞那样撞着云初微走过去,气有些不顺。
“无妨。”云初微伸手抚平被邱霞撞过的衣襟,“我这人有个规矩,再一不再二,这次,看在上回苏家宴会她出面帮我说过几句话的份上不与她计较,若再有下回,可就没这么容易善了了。”
白檀能明显从云初微的语气里听出彻骨的寒意,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几下。
自从进入香樟阁伺候的一天起,她就发现了,自己这位主子,看似平易近人,可一旦动怒,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谁也不敢近身。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微姑娘从不轻易动怒,更不会在丫鬟跟前摆架子,所以目前整个香樟阁还算相安无事。
“太太。”已经走到范氏跟前,云初微象征性地福了福身子。
范氏微笑着点点头。
老太太目光落在云雪瑶身上,“四丫头,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云雪瑶冷沉的视线不着痕迹得从云静姝身上扫过,摇摇头,“大概是今儿起得有些早,马车里又有些闷,所以脑袋晕乎,祖母放心,我没事的,一会儿走走就好了。”
“那就好。”老太太宽了心,“今天的宴会比不得寻常,你们中不管是谁都必须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来,谁要敢出了一丁点差错,回去后我就着家法伺候!”
这些话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警告云初微。
云初微只当玩笑话听听,并没往心里头去。
等邱霞亲昵地搀扶着老太太往里走的时候,云初微才把范氏叫到一旁,问:“我能不能戴着面纱参加宫宴?”
“这……”范氏有些为难,“太后寿宴,一会儿免不了要喝酒,你若是戴着面纱,恐怕多有不便,最后还是少不得要摘下来。”
云初微蹙了蹙眉。
不能戴面纱的话,待会儿让苏璃瞧见可就不妙了。
太后寿宴,还不是给苏璃瞧见她真容的好时机。
云初微心念一转,想到了法子。
看来要避开苏璃,只能自己先避开宴会了。
云初微放慢速度,等老太太她们走没了影儿之后站到荷塘边,眼瞅着四下无人,云初微吩咐白檀,“今天的宫宴,我不想参加了,一会儿我从这里跳下去,你就放开嗓子大喊救命,明白不?”
白檀吓得脸都白了,“姑娘万万不可,清晨荷塘水寒凉,您若是就这么跳下去,会生病的。”
“放心,我没那么矜贵。”云初微冲她挤挤眼,“只要你喊救命喊得够卖力,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我的。”
白檀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云初微开口打断了,“别啰嗦了,否则以后的宴会我都不带你来。”
白檀悻悻闭了嘴。
云初微踩到荷塘边缘上,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准备往下跳。
身子放空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非但没有往前扑,反而胳膊被人拽住,瞬息过后,后背落入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里,一股芝兰清桂的熟悉气息传入鼻。
云初微猛地睁眼,偏过头,正对上一双修眸,狭长漂亮,澄澈明媚,里面映出她素净清丽的面容来。
云初微此时的心情非常狂躁,死盯着对方的双目似要喷火,“你来做什么?”
抱住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宣国公苏晏。
云初微心中恼极。
第一次她要下水捡面膜,他直接潜入湖里把她拽了出来。
这一次,她要跳湖,他又好死不死地刚好路过,再次把她拽了回来。
这个人能不能每次都出现在该出现的点上?
“你要殉情,也不用跑到皇宫里来吧?”苏晏微微一笑,剑眉轻挑,说话时,有温热气息喷洒在她修长瓷白的天鹅颈上,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云初微激灵灵打了个冷噤,垂下脑袋看到他抱着她的双手在她腰间扣得很紧。
白檀早就被这一幕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呆呆立在一旁忘了反应。
“放开我!”云初微在他怀里不断挣扎。
遇到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她前世也没作孽啊,怎么这一世三番五次与这个男人纠扯不清?
“放开你可以。”耳根处传来苏晏带着温热气息的声音,“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想不开要跳湖?”
云初微咬牙切齿,想也不想就直接说:“遇到你,简直三生不幸,所以我选择重新投胎!”
“哦?是吗?”苏晏眨眨眼,“既然这样,那……我陪你跳吧!”
云初微一愣。
他慢悠悠地道:“我也很想,重头遇见你。”
认识你个大头鬼!
云初微趁苏晏不备,用力挣脱他,转过身来抬脚狠狠踹了他一下。
苏晏不妨,身子往前一歪,就要栽进湖里,他倒是动作快,嘴角一勾之后顺便伸手拽住云初微的胳膊用力一带。
“嘭”地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掉进荷塘,溅起水花无数。
白檀终于反应过来,放开嗓子就大喊,“救命啊——我家姑娘落水了——”
“别喊了!”云初微费力踹开苏晏突然破水而出,游到岸边,瞪了白檀一眼,“你想把所有人都叫来看看我和苏流氓同时落水了吗?”
苏……苏流氓?
白檀惊愕地张大嘴巴,不敢再吱声儿了。
真是流年不利,每次遇到这个男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云初微怒火旺盛,却找不到人发泄。
因为那个人自落水到现在都还没浮出来过。
“喂!”云初微没好气地道:“你还有没有点新鲜招数了,每次都用这招,简直无聊透顶了!”
“姑娘,您冷不冷?”白檀慌作一团,急急忙忙跑过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云初微给拽上来。
眼下是清晨,云初微又浑身湿透,再加上风一刮,自然是冷得瑟瑟发抖。
白檀忙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包裹住云初微。
好不容易有了点暖意,云初微再次站到岸边,这才见到苏晏慢吞吞冒了头。
她心底的担忧顿时消散,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衫,吩咐白檀,“去找老太太,就说我落水受了寒,怕是参加不了太后的寿宴了。”
白檀有些担忧,“万一老太太非要请大夫给姑娘看诊怎么办?”
这时,苏晏已经上了岸,浑身湿透,还来不及打整,就听到云初微主仆的对话,他挑唇,“如若姑娘不介意,我就是大夫。”
云初微瞪着他,“我谢谢九爷的大恩大德了,这边有路,您慢走。”
苏晏不走,白檀就不敢去通知老夫人,怕被人看到这一幕。
苏晏站着不动,“姑娘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而已,你不小心落了水,若没人救,又岂能自己爬上来?”
云初微马上皱了眉。
他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可为什么是他!
烦闷地甩甩头,云初微吩咐白檀,“罢了,就在老太太跟前实话实说,我不慎掉进荷塘,幸得九爷出手相救,虽然性命无碍,但到底受了寒,这宫宴,是待不下去了。”
白檀得了令,一溜烟朝着宴会方向跑。
云初微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苏晏朝她走去,温声问:“冷不冷?”
“你说呢?”云初微没好气地反问回去,跳湖的确是她的最终目的,但她没想过要和他一起跳。
苏晏回想起刚才云初微交代给白檀的那番话,不禁挑眉,“你跳湖,莫非就是为了装病躲避太后寿宴?”
“是不是,与你有什么相干?”云初微别开身子,“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苏晏道:“要早知道你是这个目的,我便不会拉你下水。”
云初微轻哼,“事儿都过了才来放马后炮,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但如果没有我,你今天也‘病’不起来。”他的语气悠闲得像在讨论天气。
云初微气结,“我从未见过九爷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他倒也不谦虚,“过奖。”
云初微平静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晏打量她一眼,道:“你的体质,比一般人要端健,况且你深谙水性,方才的落水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影响,以你的身份,说不准一会儿皇后晓得你落水,还会特意让太医过来看,轮到太医头上,可就真的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了。皇后顶多让人带你下去换身衣服,你今天,还是得继续参加宫宴。”
云初微咬着唇,虽然非常不情愿,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求助他,“你真有办法?”
“我说过,我是大夫。”苏晏道:“宫里的这些主子,尤其是皇上,他不一定全信太医的话,但一定不会不信我断的脉。”
原来这厮是神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