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早就备了饭,云初微和苏晏一进去,梅子和白檀几个小丫鬟就进屋来摆饭。
梅子跟了云初微这么久,心思是最细腻也最敏捷的,虽然自家姑娘和姑爷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坐着,她却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与往常不一样,似乎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脉脉温情。
梅子想,难道是姑娘想通了,接受姑爷了?
心里美滋滋的,梅子把盛了饭的小碗往云初微跟前一放,“姑娘爱吃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奴婢给你布菜。”
云初微摇摇头,“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都下去。”
梅子心头微讶,却不敢多问,带着其余丫鬟走了出去。
房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原本坐在对面的苏晏挪身到她旁边坐着。
云初微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马车上,见到苏晏坐过来,一时脸有些红。
“在东阳侯府的时候没吃多少饭,饿了吧?”
云初微点点头。
被赫连缙那么一搅,她在娘家的时候的确没吃什么饭。
苏晏慢条斯理地亲自给她布菜。
云初微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二皇子是不是来了咱们府上?”
“嗯。”苏晏颔首,“我让人给他安排了院子,这几年在外面,他已经自由惯了,不用管他。”
一面说着,苏晏一面给她剔鱼刺。
这回递过来,云初微再没拒绝他的盛情。
拿过筷子轻轻夹起一小块送进嘴里。
味道很鲜美,但更多的,似乎是他用足了心思的暖意。
“九爷。”她看着他,忽然低唤。
“嗯?”
“没什么,吃饭,你也吃。”云初微不自在地低垂下脑袋。
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接受他和只做协议夫妻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
今日之前,不管他如何对她好,她可以依着那一纸协议直接拒绝,更不用考虑他的感受,可接受了他,似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接受了苏晏,他剔了鱼刺的鱼肉便是鲜美的,可口的,让她很有食欲的。
苏晏察觉到了她浑身不自在,温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是夫妻,不必那么拘束的。”
云初微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是第一次与人交付感情,完全没有经验,往后若怠慢了你,你……还望你多多包涵。”
她想,对待恋人与对待亲人终归是不一样的,她有百十来种办法去照顾云正或是云冲,可到了苏晏这里,她却手足无措起来。
毕竟他们才刚开始,又都是初恋,纵然顶着夫妻的名头,那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私下相处,她还是会有小女儿家的娇羞。
苏晏唇角绽开一抹笑,“就为这个,所以你一直心神不宁?”
云初微愕然抬头,见他笑得欢愉,她不由暗恼,瞪他一眼,“你取笑我!”
“因为你傻。”苏晏摸摸她的脑袋,“既然心结都解开了,你也打算接受我了,为何不好好享受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滋味而要去顾虑那么多呢?”
云初微嗫喏,“可感情是双方的事。”
她有自己的原则,不接受的时候便会拒绝他所有的好,一旦接受了,就等同于肩负了一种责任,她要对他的感情负责,而不是从始至终都让他一个人单方面付出,然后她怡然自得地去享受甚至是挥霍他的付出。
可她的确是第一次经历感情的事,全然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所以无措。
“对。”苏晏很赞同,“感情是双方的事,不过,付出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不想给你太多顾虑,我希望我们在一起,你能活得无忧无虑。所以,那些本来就可以不用去考虑不用去想的事,以后都不要想了,可好?”
云初微突然噗嗤一笑,“那岂不是显得我不够爱重你?”
苏晏认真道:“对我而言,爱不是我付出了多少,你就得等价还回来,你对我最大的爱重就是不管今后出现了多少桃花梨花,你的眼里都只会有宣国公府,只有燕归阁,把这里当成你永远的家,这就够了。”
云初微笑笑,乖巧点头,“嗯,我知道了。”
去东阳侯府折腾了一天,云初微早就累了,吃完饭就跟着让人备水沐浴。
出来的时候,苏晏手里拿了一大块绒巾,“我帮你绞干头发。”
云初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在镜台前坐了。
苏晏动作轻柔,时不时看一眼铜镜里的她,然后唇角微微上扬。
头发全部绞干以后,苏晏把绒巾放在一旁的托盘里,从后面抱住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嗅着她发丝间的诱人清香。
云初微也不挣扎,安静靠在他怀里。
“小丫头。”
不知过了多久,苏晏低哑的声音自耳际传来。
“嗯?”
“困不困?”
她还以为他即将有感而发说些触景生情的话,没料到竟会是这一句。
“有些困了。”云初微耷拉着眼皮,这一天经历的事实在太多,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大脑去思考,她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希望等明天醒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能少些。
还不等回神,苏晏就打横将她抱起,直接放到床榻上。
云初微心跳得飞快,呼吸不够用。
苏晏害怕自己会失控,所以不敢过多接触她,将她放平稳以后马上直起身来,“你先睡,我可能要晚些才会回来。”
“你去哪儿?”云初微问。
苏晏道:“这次出征的人是骆舒玄,但他战场经验不足,我担心会出纰漏,所以得提前帮他做好备用战略,免得他到时候慌了手脚,这也是,皇上和皇后的嘱托。”
再看向云初微,他眼神自然而然就柔了下来,“乖,困了就先睡,不用管我。”
转身之际,云初微突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苏晏愣住。
云初微坐起来,待他转头时与他四目相对。
“怎么了?”苏晏顺势坐在床沿边。
云初微挪了挪身子,靠近他,仰起脑袋,慢慢将自己的唇瓣凑近,最后在他唇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马上缩回身子,云初微道:“圆不了房,但这个还是可以的。”
苏晏完全没料到她会主动,浑身都僵住,紧跟而来的是满腔的热血沸腾,他呼吸粗重起来,长臂一捞将她紧紧搂入怀。
“你这是在勾引我。”他说完,食指轻轻挑高她的下颌,纤薄的唇覆上她的。
极重,极稳,严丝合缝,完全不给她留一丝余地。
云初微浑身一颤,这一刻,脑海里所有的顾虑都化作烟云散去,理智在逐渐倾塌,心如飘絮,浮浮沉沉。
大脑有些眩晕,云初微越来越软,眼皮几乎快要支撑不住,整个人软骨虾似的贴在他怀里。
不同于之前在马车上毫无技巧的生涩啃咬,苏晏的吻从一开始的粗重到后来的缱绻撩拨,技巧越来越纯熟。
云初微唯一的想法是:男人在这方面果然是有天赋的。
逐渐在他的温情中沉醉,云初微双臂慢慢攀附上他的脖颈。
再一次看到她主动,苏晏抱住她的手臂猛地收紧,好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探出舌尖,加深这个吻。
云初微实在是晕得厉害,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伸出手去推他,奈何他纹丝不动。
“唔……”她美眸睁大,似嗔似怒,要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主动撩拨他了。
苏晏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一点点。
终于得解放,云初微大喘几口气之后不断捶打他,“混蛋!我快被你弄死了!”
缺氧的感觉不是一般的难受。
苏晏搂着她的手臂一点也没松动,“但凡与你有关的事,我总会失控,怎么办?”
以前总想着能娶她进门就好了,娶过门以后,他又开始想要得到她的心,而如今,见她主动撩拨自己,他哪里还能绷得住,只恨不得早早与她融为一体才好。
云初微脸色绯红,正准备开口骂他不知羞,谁料苏晏再度吻了下来,唇齿间呢喃,“不让我圆房,那就先让我吻个够再说。”
云初微眉头一皱,跟着瞪眼。
只可惜她这副模样落在苏晏眼里,非但没有显出愤怒来,反而妩媚勾魂,这让他全身的血液再一次叫嚣沸腾起来,吻住就不放。
云初微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
这个男人不知节制,一个吻也能缠绵这么久,她怎么都使不上力去推开他,只能被迫承受着他那带着蚀骨相思的霸道强吻。
这时,外面有小丫鬟的声音传来,“九爷,苏府那头来人传话了,说五少爷不大好,四太太请九爷过去看一看。”
好事被打断,苏晏有些恼,不得已松开云初微,声音沉凉,暗含怒意,“苏府没钱请大夫了吗?”
小丫鬟道:“据说一连请了四五个大夫都不见效,四太太无奈之下才会遣人来请九爷的。”
云初微总算缓过气来了,一头倒在床上,左手有气无力地推搡着苏晏,“既然有事,那你还不快去忙,又想留下来欺负我?”
苏晏反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我的确有这种想法。”
云初微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张着嘴巴小口小口地呼吸。
苏晏握住云初微的那只手舍不得离开,力道紧了紧,“真想找根链子把你拴在我身上,这样,不管去哪里,你都会时时陪着我了。”
云初微扶额,“苏府那头,我可不去。”
不用想也知道苏璃是因为那天的事急火攻心临近崩溃边缘,她这种时候过去,只会火上浇油,万一苏璃一口气上不来,到时候苏府上下岂不是得把这罪过全部归到她身上?
苏晏眸光一转,笑意盈盈,“那你补偿我一下,我就答应不让你去。”
云初微露在外面的玉足趁机踹他一脚,“你还得寸进尺了?”
果然是个混蛋流氓,以前是,现在也是。
“快些,我等着。”苏晏纹丝不动地坐着,丝毫没有要动身去苏府给苏璃看诊的意思。
云初微气鼓鼓地坐起来,抱着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行了吧?”
苏晏满意地弯了弯唇,动作轻柔地扶着她躺回去,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起身推门出去。
——
苏府。
苏璃自从那天被下人们从花园里扶回来以后就一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动不动,什么反应也没有,眼珠子也只是偶尔转动两下,对于守在床榻边的人说的话,他好像全都听不到。
玲珑郡主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让人请了大夫来,然而一连请了四个大夫,都说苏璃这是心病,普通的药物根本没法医治。
苏老太太闻讯而来,一进门就眼泪汪汪地瞧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除了眼睛还睁着,其余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苏老太太放声哀嚎,“我的璃哥儿,这是做了什么孽哟——”
哭了一会,瞪向玲珑郡主,“怎么回事儿?我听闻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变成这样了?”
玲珑郡主也是满心无奈,“青鸾夫人去荣禧堂敬茶的那天,媳妇见到璃哥儿颓丧地坐在花园里,手背上血痕斑斑,媳妇去拉他,他不起来,又问我,子衿是怎么死的。”
甫一听到“子衿”二字,苏老太太脸色就僵住了,忙挥手屏退周遭的丫鬟婆子和其他几个媳妇,待屋内只剩下苏璃、苏老太太和玲珑郡主三人时,老太天才肯说话,眉头拧得很深,“你说什么?璃哥儿问你子衿的死因?”
“是。”
“那你怎么说的?”苏老太太老眼充满厉色。
子衿的确是她买通人趁着她拿银子跑路的时候杀害的,可她是为了璃哥儿的名誉着想,虽然知道那是一尸两命,可还是毫不犹豫地动手了,如果不永绝后患,往后子衿带着璃哥儿的子嗣回来认亲,苏府的名声可就彻底完了。
“媳妇什么也没说。”玲珑郡主道。
苏老太太放下心来,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不就是个唱曲儿的吗?那种女人身份卑微,娶进门来能有什么体面?”
玲珑郡主紧张地看了苏璃一眼,小声道:“媳妇觉着,璃哥儿该是看到了青鸾夫人,受刺激了。”
苏老太太眼瞳骤缩,满脸怒意,“说起那个小蹄子,我就浑身来气,从前怪我眼拙,小看了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下脸子,等将来找到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晓晓。”
床榻上苏璃突然有了反应,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两个字来。
玲珑郡主大喜,忙凑近了听,可不管怎么听,苏璃嘴里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两个字。
“谁是晓晓?”苏老太太脸色阴沉。
怎么才死了一个子衿,这又来个晓晓?
这些个狐媚子,就是不懂得进退分寸,苏家大门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吗?
“媳妇也不晓得。”玲珑郡主摇摇头,“我只听说,璃哥儿为她花光了所有积蓄,九弟大婚那一日,他还把自己剩余的钱全部拿出来添置聘礼送了过去,可谁料到,那头连人带聘礼全都不见了。”
苏老太太一听,这还了得?
重重一拍桌,苏老太太怒不可遏,“摆明了就是诈骗,这事儿怎么不早早说与我听?璃哥儿这么些年攒下来的积蓄不少,几万两是有的,就这么被人给骗去了,你这个当娘的就没想过去官府报案把那不要脸的骚蹄子抓进大牢吃点苦头?”
玲珑郡主虚虚觑了苏璃一眼,压低声音,“不是媳妇不肯说,是璃哥儿不让说,也不让报案。”
苏老太太怒其不争地看着苏璃,“怎么苏家净是出些情种?一个老太爷是这样,那曲氏都病了二十年人老珠黄了,他还整天念叨着,也不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
如今轮到小的头上,死了一个子衿不够,又来个吃人害人的小蹄子,骗了这么多钱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跑路。
璃哥儿啊璃哥儿,我从小就把你含在嘴里地疼,祖母对你如何,你想必是清楚的,赶走子衿,是为了你今后的前途着想,可你怎会这样傻?那么多银子全花在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女人身上,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掏心掏肺的对待?”
“老祖宗。”苏璃脸色憔悴得厉害,双眼依旧是盯着帐顶,嘴皮干裂,神情却坚定,“我不准你这么说晓晓。”
她是那样气质高洁的一个人,哪里有老祖宗嘴里说的如此不堪?
苏老太太直接垮下脸来,“听听!这都什么糊涂话?被那个女人骗成穷光蛋了还在想着护她,那个女人要真这么好,那你如今半死不活,她怎么不现身来看你一眼?”
苏璃紧抿着唇。
外面有婆子挑帘进来,“老太太,四太太,九爷来了。”
玲珑郡主忙收了情绪,激动地道:“快快有请。”
苏老太太问:“你请老九来给璃哥儿看诊?”
玲珑郡主应声,“那么多大夫都不好使,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会出此下策。”
说话间,苏晏已经挑帘进来。
玲珑郡主便不再继续说了,与苏晏打了个招呼以后忙道:“九弟,你快帮璃哥儿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大夫都说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