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璃在的这几日,燕归阁里整天都充斥着欢声笑语,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被这可爱的小家伙乐得不行。
太夫人也很喜欢他,所以每次抱完小家伙就去抱抱两个小孙孙,盼着他们两兄妹早些长大,也能像小阿璃一样蹦蹦跳跳。
走的这天,小家伙很舍不得云初微,他娘亲要抱他上马车,小家伙不肯,揪着云初微的衣袖躲到她身后去。
“阿璃,回家了。”郑氏无奈地看着他,“前几天让你留在姐姐家你不乐意,这会子反倒揪着姐姐不放了是吧?”
云初微蹲下身来,揉揉他的小脑袋,“阿璃,你要是不想走的话,就留在姐姐家,等将来有机会了,姐姐再带你回去好不?”
小阿璃看了一眼云初微,又看了一眼郑氏,他很想留下来,因为姐姐家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多人可以一起玩,可是他又舍不得娘亲,于是嘟着小嘴,“娘亲,不走,阿璃不走,娘亲也不走。”
“对。”云初微笑起来,“告诉娘亲,让她就留在这儿陪阿璃。”
“娘亲。”小阿璃摇摇晃晃地走到郑氏身边,仰起小脑袋来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渴望。
“阿璃,这里不是咱们家呢!”郑氏拉过他的小手,“咱们呀,要回很远很远的那个家了,你不是喜欢隔壁大伯家的水牛吗?回去就让你骑好不好?”
“娘亲,阿璃不要走。”他皱着小眉头,直跺脚,“阿璃不要骑水牛,阿璃要荡秋秋。”
“秋千”二字说不太清晰,听起来就是“秋秋”。
郑氏无奈,“等回去,娘亲让你爹在院子里给你做一个,每天都能玩儿,行不?”
“我不要我不要……”小阿璃说着,嘴巴一歪哭了出来,那声音,扯痛的不只是郑氏的心,还有云初微。
她就知道,这小家伙一定会喜欢待在京城的。
“太太。”云初微到底是心软,不想小家伙遗憾而归,上前两步,“要不,你们再多待几天,兴许等他玩腻了,就不会这么留恋了。”
郑氏坚决摇头,“这京城里什么都新鲜,他哪里有玩得腻的时候,只怕是待得越久越不想走。”
说罢,将小阿璃抱起来朝着马车走去。
小阿璃一下子犯混,一面哭一面踢着小腿儿,眼泪汪汪地看着云初微。
郑氏这里说不通,云初微只能去找云正。
云正还没出来,在前厅与苏晏道别,原本他是打算去东阳侯府坐坐的,奈何云冲和云安曜都不在,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去了也尴尬,索性只是请人把他们从泉州带来的土仪礼物送去东阳侯府就完事儿了。
云初微走进去的时候,恰巧云正刚出穿堂。
“爹。”
“微微。”
“爹,您真的不打算考虑考虑女儿的建议吗?”
云正一听,明白了,长叹一口气,“小丫头,你还年轻,不明白我这个年纪有多渴望一份安宁平静的日子。”他双腿已经恢复完全,凭借他的身手,来了京城怎么也能找到一份铁饭碗不至于过得惨巴巴,可这种喧嚣繁杂的日子不是他心头所想所求。
“可是小阿璃很喜欢京城呢!”云初微还是不甘心。
“小孩子嘛,都是图一时新鲜。”云正道:“等那新鲜劲儿一过就好了。”
不待云初微开口,他又道:“丫头,往后别老是往泉州带钱,爹腿脚利索着呢,不会放他们娘俩饿着。”
“爹,您看您又跟我见外。”见到郑氏的时候,云初微就明白了,自己让人带去泉州的那些钱,他们一个铜板都没动过,“上次小阿璃满月的时候我不就说了么,那些钱啊,都是给你们抚养小阿璃用的,你们怎么都不花在他身上呢?”
小阿璃来的时候,一见到国公府的糕点果子就这个想吃那个也想吃,旁人或许看到的是这孩子土气,没见过世面,云初微却觉得心酸,觉得孩子可怜。
见她绷着小脸气得不轻,云正突然笑了,拍拍她的肩,“山里的娃,就该有山里的活法,太早过上富贵日子,对他而言未必就好。”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云正这话是有几分理的,可云初微上辈子就过过苦日子,知道其中艰辛,她觉得就算要历练,也不该是一再的压低物质条件,既然能让孩子过上更好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从小让他去吃那些没必要的苦,给他更好的生活环境和物质条件,慢慢拓宽他的眼界,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大人可以一步一步地教,也可以在他成长过程中以实例让他看清楚并明白那些道理不是么?
再说,也不是所有穷人家的孩子都能过早的长大成熟明白事理的,性子长歪了的不也大有人在么?其实最主要还得看大人怎么教,物质生活只是一种辅助条件罢了,不能以偏概全认为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孩子就没出息。
“爹就没想过,小阿璃长大以后也会想飞出那重重阻隔的大山,到外面的世界来吗?”
云正愣住了。
云初微淡淡道:“女儿为什么建私塾,爹想必比我更明白其中的用意,一来,我的确是想让爹能有一份稳定的差事,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或者上山打猎;二来,我们那地儿没念过书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我希望能有这么一个条件,让他们都有机会进学堂念书识字,等将来长本事了,便飞出大山考上功名带着全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爹鼓励孩子们去学堂念书,也是希望他们将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不是么?可为什么用在你儿子身上就不可以?
是,我承认,爹你以前是沙场大将,整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所以你厌倦了,不想再沾染那些东西。比起杏花村那么多老百姓,爹是不一样的,你下地干活进山打猎全是因为喜欢这种生活,而他们则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如此,其实他们每一个人都想过上更好更富足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
虽然爹能有淡泊明志的心女儿很高兴,可是爹想过没有,你的这种喜好,真的能代表一家人吗?太太喜欢,小阿璃也喜欢吗?她们母子真的心甘情愿一辈子跟着爹躲在大山里就这么过活吗?”
看着云正黑沉沉的脸,云初微直面,“我知道,这些话逾矩了,爹要是觉得不高兴,就打我吧!”
云正抬起手来,喉咙滚动,看得出心里很是纠结。
云初微认命地闭上眼睛,这些都是她心里话,她并不觉得违背了这个时代的什么规则,人往高处爬,难道不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吗?
可是她也不否认,这些话在云正听来是很难接受的,因为他与旁人的理念不一样,他追求安逸平静的田园生活,而绝大多数人都想过人上人的日子,有权有钱可以肆意挥霍,任性而为。
“啪——”
巴掌声响亮,打痛的却不是云初微的脸。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云正右边脸颊血红血红的,很快肿了起来。
“爹!”云初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忙上前要给他看伤势。
云正退后一步,避开她的触碰,面色沉沉,“丫头说得对,这一切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青儿和小阿璃,他们母子该过上富足的生活,是我一直以来的固执耽误了她们。”
“爹?”云初微满脸惊讶,云正该不会真被她这番话给说动了吧?
“丫头,你是个冰雪聪明心思通透的孩子,爹得谢谢你。”
“您说什么呢?”云初微不乐意了,“微微永远都是爹的女儿啊,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我见到小阿璃之后心里面的一些想法罢了,爹要是觉得不妥,忘了便是,但千万别因为这么件事儿就与女儿生分,否则我该愧疚一辈子了。”
“当然不会。”云正急忙道:“你说的,处处在理,等同于给爹上了一课,爹以后啊,再不会只顾着自己安逸了,会多多想着太太和儿子的。”
云初微眼中露出惊喜来,“那么爹准备怎么做?”
云正想了一下,“咱们村的私塾都建好了,当初又是亲口许诺过我会去当武师的,咱不能言而无信不是,所以这家,我们还得回,不过呢,这武师我也不会当太久,等阿璃到三四岁念书年纪的时候,我就带着他们母子搬到京城来,从小给他受更好的教育。”
这话说得云初微可激动了,“爹你是认真的吗?”
云正失笑,“你这丫头,爹哪句话不认真了?”
“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说完,不管不顾就扑过去抱了云正一下,“爹真好。”
云初微之所以会这么说,不是因为云正突然转变态度同意将来会把小阿璃带来京城,而是因为每次不管她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云正都不会在第一时间质疑她,他会很认真地听完看完,然后才会把自己最真实的理解和想法说出来。
云初微觉得这是云正身上一种很独特的品质,也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好了好了。”云正轻轻扶正云初微,“这么大姑娘了,一会儿让人看见多不好。”
云初微才不管,“我抱的是爹,哪里就见不得人了?”
“那也得注意分寸注意场合。”云正四下扫了一眼,幸亏周围没人,否则他真没脸走出这道门了。
又与云初微交代了几句,云正抬步往外走去,云初微也跟上去。
云正转身道:“丫头别送了,阿璃那孩子很喜欢你,原本就舍不得离开,一会儿要是再见着你,怕是更不想走了。”
想起小阿璃先前哭的那一幕,云初微心有些疼,可是云正没说错,这个时候的她不能再出去露面了,小孩子忘性大,只要不再见她,没准儿过不了多久就能忘。
目送着云正出门,云初微转身回了燕归阁。
外面马车上,郑氏抱着哭累睡过去的小阿璃,对着刚挑帘上来的云正“嘘”了一声。
云正了然,越发放轻了动作,悄悄坐在郑氏旁边。“刚睡过去?”
郑氏点点头,“嗯,睡了也好,免得醒着的时候死活不走,老爷是没看见,那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云正伸出手,在阿璃脸上轻轻摸了摸,叹气,“这事儿说来也怪我。”
“老爷怎么突然这么说?”郑氏蹙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正摇摇头,轻声说:“总而言之,咱们再在泉州待两年就挪窝来京城。”
郑氏惊得张了张嘴,“我没听错吧?”老爷不是一直都很抗拒来京城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难道真是刚才微微跟他说了什么?那也不对啊,类似的话,微微此前便与他说过不少,可都没有一次是奏效的。
云正见郑氏如此表情,笑了笑,伸手将她被阿璃抓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咱们的儿子,值得更好的生活。”
郑氏脸红了一下,跟着又是一震,“老爷你、你刚说什么?”
“傻了?”云正敲敲她的脑袋,“这两年,就先委屈委屈你过过苦日子,等来了京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爷说的哪里话。”郑氏看着小阿璃,“嫁给老爷,给老爷生儿育女,那都是妾身职责所在,不管过的是什么日子,至少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这就够了。”
说这些的时候,郑氏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娘,所以无比的感慨,也无比珍惜能一家人团聚的时光,真的,她没奢求太多。
云正仔细端详了郑氏一眼,心中叹了一声,对着外面的车夫道:“走吧!”
除了这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露天的马车,专门拉货,都是云初微送的实用礼品,刚开始云正和郑氏死活不肯要,是云初微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二位收下的。
不经意看到云正脸上的红肿,郑氏心疼起来,“老爷,你这……”
“不妨事。”云正也没想解释,“一会儿就能好。”
郑氏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继续往下问。
——
云初微才回房不久,苏晏就来了。
“九爷。”小八和小十一已经睡着了,里间说话不方便,云初微便示意他去外面。
苏晏看着她,“爹先前打自己嘴巴的时候我刚好看见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云初微坐下来,有些心虚地把自己与云正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给苏晏听。
“九爷,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叛逆了?”她很在意他的看法。
“不会。”他摇摇头,“我觉得你说的这些话,虽然有些‘刻薄’,但的确是事实,爹是个很理智的人,也很会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才会在听了你的话以后做出那样的反应,说明你的劝说很成功。”
能得九爷肯定,云初微觉得是一件无比骄傲和自豪的事情,她羞赧地笑了笑,“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他点点头,“莫非你还怀疑自己?”
“我倒是不怀疑,是怕你怀疑。”她嘀咕,自己说出来的话,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是她也没办法保证十人听了十人都说好啊,万一九爷就是那十人之外的特例呢?
“你能说服爹过两年就移居来京城,我高兴都来不及,为何要怀疑你?就算要怀疑,也该怀疑一下你最近都吃了哪些补品,脑子是越来越聪明了,以后得继续补。”
云初微翻了个白眼,很不要脸的说,她本来就很聪明好不?
——
陆府。
自从苏晏给看过,易白时不时口鼻来血的症状暂时消失了,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按照苏晏说的静养,虽然没能解毒,但精神比一个月之前好了不少。
这日,陆修远来的时候,恰巧易白在换衣服,一直藏在袖袋里的那枚玉坠就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
陆修远转动轮椅过去的时候,视线直接落在玉坠上,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易白从屏风后出来,见到他在,又见他盯着桌上的东西看,顿时暗道不好,可看都看见了,总不能这时候急急忙忙藏起来不是,他慢条斯理地把桌上的东西收了一下,淡笑,“陆少爷怎么有空过来,我听说你今天有笔生意要谈。”
陆修远没回答他的话,脸色很凝重,“那个东西,你哪儿来的?”
“什么东西?”易白佯装不知情。
“那枚玉坠。”陆修远按捺住心头的躁动,“告诉我,你从哪里得来的?”
易白目光一闪,拿了出来,“你说这个啊,在北燕很多呢!”
“撒谎!”陆修远攥紧拳头,抬起头来冷冷盯着他,“我请人查过,北燕的那些铺子里,从来就没出现过此物。”
易白坐下来,回望着陆修远,“所以,你想说明什么或者是证明什么呢?”
陆修远没说话,从怀里把母亲留给他的那枚玉坠拿出来,手心摊开,竟与易白手中的一模一样,“你觉得这能说明什么?”
“巧合。”易白波澜不惊,面不改色。
“呵,巧合?”陆修远冷笑,“你刚好昏倒在我必经的路旁被我所救,来了陆府又刚好对我提出条件,现如今,连你所谓的‘北燕到处都是’的配饰也刚好与我手中的毫厘不差,易白,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到底有什么意图?”说到最后一句,陆修远的眼神和语气已经裹了层层冰霜,寒凉得可怕。
易白悄悄攥紧了那枚玉坠,眼睫微垂,“我承认,我接近你的确是为了和你谈笔交易。”
“那么这个呢?”陆修远指着玉坠。
“这个……”易白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别有用心?”陆修远讽刺一笑,“你若不说,咱们俩的交易,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趁我还没帮你做什么,也趁你还没动手,咱们把话挑明,免得往后牵扯出更多的事情来,陆府可不是观音庙,什么人都能收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