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赶到南凉的时候,云静姝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被救下以后,靖安王府的暗卫没敢将她带得多远,就在京城外不远的一处小镇上。
“郡主,您看谁来了?”
暗卫长指了指门口。
云静姝无知无觉,抱着双膝蜷缩在榻上,目光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某处,眼珠子半天不转一下。
“你们都先出去。”小乞丐摆摆手。
暗卫们行礼过后全都退了。
“静姝,是我。”小乞丐拖过凳子坐到榻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云静姝才慢慢有了几分神智,脑袋一歪,看着他,“初一?”
那双眼睛里满是死气,已经没有了之前与儿子团聚的神采奕奕。
“是我,我来了。”
“我把儿子弄丢了。”云静姝继续抱着双膝,垂下脑袋,小声啜泣起来,“我不配做娘亲,我该死。”
“静姝,你别这样。”小乞丐瞧着她不对劲,忙劝慰,“王爷已经安排不少人赶来找孩子了,一定会找到的。”
“他还那么小……”云静姝似乎听不到他的话,只是自言自语,“你说要是落入坏人手里,他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吗?”
“会,一定会。”小乞丐拉过她的手,“静姝,别丧气,你之前还劝我来着,说这世上本无绝望的处境,真正绝望的,只是我们自己,在找到孩子之前,一切都还有可能,你不能自己将自己给摧垮了。”
云静姝挣脱他,抱着脑袋,神情痛苦,“我真的好后悔,那天不该带他出门的。”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小乞丐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你现在最紧要的是养好身子等消息,一旦找到人,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云静姝没理他,啜泣的声音越发明显,她根本就没办法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他说找到孩子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当然他是往好的方向想,可还有不好的那一面呢?那不也是有可能的吗?宝宝他到底落入了什么人手里,那些人可会像自己一样每天精心照顾他,给他喂饭,给他擦口水擤鼻涕,晚上再哼着小曲儿哄他睡觉?没有娘亲在身边,宝宝他会不会哭?
小乞丐深深看她一眼,这么下去到底不是个办法,“静姝,要不,我陪你出去找好不好,一来,咱们能添一分希望,二来,也让你散散心,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
云静姝只听前半句话,缓缓地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陪我出去找?”
“嗯。”他郑重地点点头,“我陪你去,不管多远。”
“那我们马上走。”似乎只有提及关于苏星烨的事,云静姝才能在这样极度萎顿的状态下突然爆发出精神来。
“不行,你现在得吃饭,吃了饭再喝药,先把身子养好再走。”小乞丐当然不放心她就这么去。
“可是我等不了。”这一刻她像极了央着大人要东西的小孩子,“我答应你,这一路上,我都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把自己养好的,我们现在就走,可好?”
对上那双无辜又可怜的眼睛,小乞丐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最终只能点了点头。
云静姝眉梢眼角露出喜色,使得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小乞丐没忍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还得答应我,以后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寻短见,你这条命,我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知道吗?”
“嗯。”云静姝拢了拢身上他那件沾了外面阳光味道的外袍,突然觉得很暖,是从心底升腾起的异样暖。
重新燃起希望的云静姝沐浴更衣梳洗穿戴好,跟着小乞丐去吃了饭,之后弄了辆宽敞点的车来,小乞丐把自己从靖安王府骑出来的那匹上等宝马套上去,两人坐上以后就漫无目的地去找,每到人多的地方便下来打听。
至于那些暗卫,都被小乞丐打发走了,如今是特殊时期,有他在,自然能保证云静姝的安全,暗卫们多一个在他们周围都是浪费,倒不如全部发挥作用去找人,这样胜算还大些。
这样漫无边际地找人,难度是相当大的,因为一到有人的地方就得下来挨个儿问,一天根本走不了多少路。
可即便是这样,小乞丐也丝毫不放弃希望,他常常劝慰云静姝,就是怕她会在一次一次的失望过后再次想不开。
云静姝当然失望,可是她还没彻底陷入疯症,清楚地知道小乞丐能在这个时候来陪自己费了多大的心思,感激的话都很苍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养足精神,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不让他多操心。
“初一。”她问:“我送去的大婚礼物,你还喜欢吗?”
他的婚事才定下来的时候,她就趁着得空挑了件礼物送过去了,所以在云静姝的意识里,初一已经大婚了,而且来的这个日子,应该是大婚后没几天。
“不喜欢。”他摇头,“丑死了。”
云静姝忍不住失笑,“可那支簪子,你曾经说过很喜欢也很想要的。”
“那是曾经,现在不喜欢了。”
“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他沉默,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让她忍不住脸热,“新娘子漂亮吗?”
“很漂亮。”他依旧只是看着她,回答的声音很轻很柔。
云静姝有些愧疚,“都怪我不好,害你大老远撇下她来帮我找孩子,唉,我就怕她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要不,初一你回去吧,你看我如今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傻寻短见了,我一定会尽我所有的能力去找宝宝,等找到了,再给你写信。”
“你把我赶走了,谁来照顾你?”他问。
她轻轻推搡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照顾的,我不放心。”他轻轻叹了一声。
“有什么不放心的?”云静姝暗道,想来是自己之前险些上吊自杀那件事吓到他了,“我向你保证还不行吗?再不济,你多安排几个人跟着我就是了,有他们在,我总不至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嗯,好。”他点点头,“那就安排我跟着你吧!”
“初一!”云静姝微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你继续。”
云静姝狠狠瞪他一眼,眉头皱到一起,“我是不希望因为我而坏了你们夫妻情分,这不,刚大婚呢,就往姐姐这儿跑,就算外面人不说三道四,你说说,她能没有想法吗?”
“刚大婚,哪有什么夫妻情分?”他反驳。
“就是没有才要培养啊,你三书六礼将人娶过门,总得对人负责不是,婚姻并非儿戏,尤其对你们男人来说,那是一辈子的责任,你要做得对得起人家,人家才会全心全意的把后半辈子交给你,明白没?”
他抓住了重点,“那你觉得,我对得起你吗?”
云静姝愕然,“扯我头上做什么?”
“随便问问。”
云静姝敲敲桌子,“哎,你倒是给个准信儿,回不回?”
“不回。”
“你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云静姝怒得胸口起伏,之前傻到想不开寻短见的确是她的不是,可她都已经好好的了,他还是不听话也不听劝,处在一个女人的位置,刚新婚没腻歪上几日,夫君就往义姐那儿跑,就算知道是姐弟,可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同样会让人误会的好么?
见她真动了怒,他才缓缓道:“我没有大婚。”
“你说什么!”
“收到信的时候,我直接就来了,没与她拜堂。”
云静姝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所以,你是在新婚当天撇下她来找的我?”
“嗯。”
云静姝更怒了,指着他,“我现在就命令你回去!”
“我跟义父说过了,他会替我善后的。”小乞丐重新坐回来,“你要知道,在义父心里,你最重要,所以对于我撇下新娘子来救你这件事,他不会有任何的不满,相反,他还会很高兴。”
小乞丐走后,靖安王的确是黑着脸给他善后,这不靠谱的臭小子,一撇身去得轻松,留个烂摊子给他收拾,不过想到他是为了救自家宝贝女儿,眉头又舒展开来,得,背锅就背锅吧,谁让女儿最重要呢?
而齐家这边,好端端的被新郎官给放了鸽子,上上下下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新娘子,险些不堪受辱在礼堂上撞柱自杀,亏得靖安王眼疾手快让人给拦住才保住一条命,也顺带险险的保住靖安王府的名声。
齐尚书火冒三丈,可对方是亲王,他一个臣子,自然不敢当堂发作什么。
靖安王也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才会让管家先帮着疏散前来观礼的亲戚,稍后再议。
靖安王很少会仗势欺人,但这一次看在很多人眼里,那就是赤裸裸地往齐尚书脸上甩巴掌,然而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齐尚书跟着靖安王去了一趟书房再出来,那张老脸上哪还有什么怒火,分明笑得见牙不见眼,跟捡了钱似的。
于是,原本该结仇的两家人就这么轻轻松松翻了篇,让某些不怀好意想看戏的人恨得冒烟,而齐四姑娘,回去以后就被她爹成天关在院子里。
北燕民风比南凉开放,两人还没正式拜过堂这种,名声虽然有损,但不至于就没人敢要,若是换了南凉,光是婚礼上被新郎官撇下这一条就够那新娘子喝一壶的,今后就别想再挑什么好人家了。
所以齐四姑娘只是被她爹关了几天就有媒人上门说亲,而且还不止一家,齐尚书挑挑拣拣,没几天又给齐四姑娘定了一家门当户对的。
齐四姑娘因为初一的无情黯然神伤过几日,可听说她爹又给她定了一门亲,没多久就收了对初一的心思,她再不情愿,也是个女儿家,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她爹都不愿她娘插手而要亲自给她相看了,那她还敢怎么忤逆?敢说一个不字,绝对是大耳刮子等着。
至于靖安王是怎么说服齐尚书的,恐怕只有这两个人知道了,不过官场上打交道嘛,总少不了利益往来,很多时候在利益面前,区区一个女眷,根本不值一提。那些个好事的人往这方面一想,也就明白了大半。
……
“可是……”云静姝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妥,诚然,她在北燕待过近一年的时间,只是从来没去了解过北燕那些细致的规矩,总觉得初一这么做,那姑娘指定会因为想不开而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傻事来。
的确,小乞丐这么做是有些落那姑娘的面子,不过好在北燕因为民风关系,嚼舌根的人少,鲜有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揪着一个人身上的污点不放,所以大大降低了名声的磨损程度。
“你别再撵我了。”小乞丐伸手戳戳她的额头,“找孩子这件事都还不上不下的呢,撵我做什么,你以为你自己是木头人,不会病不会饿不需要人照顾的啊?”
云静姝说不过他,默默叹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又是一番长途跋涉,听说派出去的人大多往西南两个方向去了,云静姝和小乞丐就往东面走。
这一日,到达登州府招远县,两人马车上的水囊袋都已经空瘪了,又累又饿。
云静姝建议道:“不如去找家客栈吧!这县城挺大的,人多,赶明儿还得问一天呢,我看马儿也走不快了,早些歇着养足精神才是紧要。”
“好。”小乞丐亲自给她赶马车,找了一家客栈,将马车交给客栈跑堂的处理,小乞丐带着云静姝订好房间,送她上去以后又折下来点菜,顺便问了问可曾有人见过苏星烨。
大堂内的人全都摇头,若是个大人,那么还能根据特征锁定某个可能的人,但丢失的只是个九个月大的孩子,这寻找范围可就太广了,哪怕是画了像出来也是毫无作用,这个月份的孩子,其实长得都差不多,除非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胎记,可就算有胎记,谁又会一个一个地撩开所有九个月大的孩子去看?
很明显,他们这么找是很盲目的,希望基本为零。
那些个有家有室的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小乞丐,甚至有人建议道:“小伙子,老汉我瞧着你还年轻,不如再生一个算了,你说的这娃,什么线索都没有,如何找?与其又出钱又出力地去找,还不如上楼去跟你媳妇儿商量下,明年就能再抱上大胖小子了。”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当然只是当做笑话,倒不是嘲笑小乞丐的意思,可这些话,却把他耳根都给听红了,他有说过丢失的是自己儿子吗?
摸了摸烫呼呼的耳尖,小乞丐逃也似的上了楼。
“呦,你瞧,小伙子害羞呢!”
身后打趣的声音还在继续。
小乞丐心怦怦跳个不停,到了楼上也没敢去敲云静姝的门,快速推开自己房间走进去,后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喘了几下,好久才平复下来。
当夜下了一场雨,云静姝夜里受了凉,本来就长途跋涉,再加上她身子骨单薄,这么一折腾,病倒了,高热不断。
小乞丐来敲门的时候她都没力气起身去开门。
小乞丐意识到了不对劲,大力一脚踹开房门,走进里间才发现云静姝脸色不对。
“静姝。”他三两步奔过去,着急地望着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静姝虚弱地张开眼睛,“我就是觉得浑身都热,没力气,嘴巴里烧得很。”
“好,你且躺着,我去给你请大夫。”小乞丐要走,云静姝一把拽住他,“我跟你去。”
“你这样子怎么去?”
“我觉得这屋子里闷,想出去透透气。”云静姝说完,张开嘴巴狠狠吸了一口气。
其实不是屋子里闷,是她鼻塞。
小乞丐走过去把轩窗打开,“这样有没有好点?”
云静姝摇头,“没什么作用,你还是带我出去走一圈吧,这么躺着,我怪难受的。”
“能走得了吗?”
“你扶我一下,应该能。”云静姝挣扎着起身,好在她昨夜是和衣而睡的,倒也不用顾忌什么。
小乞丐扶着她到镜台前坐下,云静姝要去拿桃木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