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听雪在门口回说:“寒公子,提刑司的人在门口请见凤小姐。”</p>
凤白梅进入石牢时,牢中已经燃了一支蜡烛,很小,但足以将整个石牢照亮。</p>
裘仁穿着一身皂色斜襟宽袍,露出的雪白里襟上绣了半截橄榄枝。头上戴着同色的幞头,越发显得一张脸方正。他盘腿坐在木床上,就着矮案上的灯火翻看一本卷了边的《洗冤录集》。</p>
王班头在门口说:“按照规矩,探监牢门也是要上锁的,凤小姐要离开时拉门旁的铜铃,小的会过来确认,然后开启牢门。”</p>
凤白梅点了一下头,王班头在外头大喊一声,那千斤重的铁门应声关上,速度之快,令她也没反应过来。</p>
“遇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裘仁虚眯着眼翻着手上的册子,长声而叹:“宋慈说得好呀!人活一世,生死乃是重中之重,人若是死了,再谈律法公正天道人心,就全是废话了。”</p>
“是吗?”凤白梅淡然地看着先帝爷口中的‘铁口神断’:“可晚辈怎么听说,裘大人升任提刑副司的第一件要事,就是详查江南道上所有过往刑狱案件,举凡有疑,不论犯人是否活着,一一翻案重新审理。莫非您这么辛苦一遭,仅仅是为了先帝爷赞你一句铁口神断,而不是为了维护大夏律法公正?”</p>
“泱泱华夏浩渺千里,我不过是江南道上一个小小提刑,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裘仁逐字逐句地看着手中书本,抬手一指对面:“老夫这里有个故事想讲给凤将军听,有些长,将军不妨坐下一听。”</p>
凤白梅负手行了过去,却只站在床边,垂眉看着裘仁:“裘大人阅尽人情冷暖,您的故事应当十分精彩,不过在此之前,可否让晚辈猜上一猜?”</p>
她说着,不等裘仁应答,便在屋中踱步起来,漫声说道:“三年前,珠城府尹金寿之女被杀,其为避嫌,将这桩案子移交到江南道提刑司,希望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告慰女儿在天之灵。大人接案后,没有前往珠城取证,没有询问过嫌疑人,便当堂认定凶手是左撇子,故而将嫌凶释放。”</p>
她在铁门边回望裘仁,皂色衣袍的老者仍旧专心地翻看着那本卷了边的册子。</p>
“可当此案报到洛阳时,您的学生杨素安亲自往珠城走了一趟,发现释放的嫌疑人确实不是凶手。”</p>
裘仁淡淡说道:“本官公务繁忙,脱不开身,珠城移交的尸检报告齐全,故而断定嫌疑人并非行凶之人,事后也证实了这一点。这桩案子,本官确有失察之责。”</p>
“晚辈行伍之人,读书不多,近来受大人影响,也在看宋慈的《洗冤集录》,才看了个开头,记得上头说‘年来州县以委之初官,付之右选。更历未深,骤然尝试,重以仵作之欺伪,吏胥之奸巧,虚幻变化,茫不可诘。’”凤白梅念完长篇,行到裘仁跟前,长揖一礼:“请教大人,此为何意?”</p>
裘仁回手捻了捻下巴上浅短胡须,颇有几分为人师表的样子,漫声解释道:“这话的意思是说,有些官吏初初入仕,亦或让武官查案,失于经验,容易被下头的人欺瞒,很难探查出案情真相。”</p>
“若晚辈记得没错,金寿便是武官出身。”凤白梅抬眼定定地瞧着裘仁:“武将查案,难免被人欺瞒,又是至亲被害,本该避嫌。何以大人取信了他呈上来的公文本子,照本宣科,判了既定的嫌疑人无罪?”</p>
裘仁将册子往后翻了一页,没有应答。</p>
凤白梅也不在意,起身继续踱步:“晚辈猜,当时随着金寿的公文送到大人手上的,还有一万两广元钱庄的银票。”</p>
“当时我确实收到了一万两银票,却并非为这个点断定嫌凶无罪。”</p>
凤白梅没想到他竟承认了银票的事,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问道:“那是为什么?是因为你认识嫌疑人,有心包庇,还是有其他原因?”</p>
裘仁终于抬眼看了看她。</p>
凤白梅其实很讨厌大红的颜色,但她又喜欢这个和血一样的颜色,穿上一身红甲,只要不是缺胳膊断腿,不下眼细看,没人能发现她受伤。</p>
而且,这套红衣,是武烟做的。</p>
衣身用金线绣着梅花儿,又用黑锦镶边,还有配套的黑锦束腰束袖,另有马甲,与武冰洋一人一套。发上束着的发带正好同这一身相搭。</p>
此刻,那一身红衣被烛光映照着,显得有些陈旧,但女将军腰背直挺,整个人显的十分精神,虽然身形略显单薄,比之招猫逗狗一流,要赏心悦目的多。</p>
这位向来以严肃示人的提刑大人忽的微微一笑,搁下手中册子,认真地看着凤白梅问:“如果将来有一天,需要你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办好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却有利于天下万民,可若是办差了,将会给凤家带去灭顶之灾,你会如何抉择?”</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