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园闻言笑说:“旁人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令尊总不是了吧。大公子再拿不出应对之策,怕要吃老爷子的家法吧。”</p>
何曾惧施施然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卷册子递给她:“许是最后一次为你写曲子了。”</p>
柳园站起身来,郑重地双手捧过,翻开看了一眼,不由面色一变:“大公子从前军中效力,写的是铁马冰河,何以如今已无战事,这曲调竟比从前还要铿锵激昂?”</p>
何曾惧笑了一笑,不作答理襟而去。</p>
闭门谢客多日的何府今日门洞打开,威严壮丽的府门内庭宇疏阔,假山乱石奇花异草相映成趣。司金令何怀璧一身深褐色衣袍在大堂主位端然而坐,满眼怒火地看着大儿子信步进屋,阳光在他身后洒了一团朦胧却炽烈的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晦暗阴沉。</p>
自何曾惧从军后,人前人后都是军人做派,行的笔直坐的端正,今儿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衣衫,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尽显慵懒,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连向何怀璧行礼时也只略抬了抬手,比何远更加气人。</p>
自十年前何远母亲死后,小儿子性情大变,何怀璧对他越来越失望。他只好又把希望寄托到不顾他反对执意从军的长子身上,想着此番他卸甲归田,总归是能平平安安地继承家业了。</p>
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p>
何远再怎么混账,也只是在一些小事上气他,可这个长子,却是要断了他们何家的根!</p>
何曾惧施完一礼后,便转身慵懒地将身子往张椅里靠去,一派云淡风轻地看着怒不可遏的父亲,没言语。</p>
父子两个相对望了半晌,终究是老何大人先失去了耐性:“为父已经打听清楚了,柳如海根本没死,阿远杀人之罪根本不成立。可你却同提刑司的人打了招呼,不准他们放人,可有此事?”</p>
“柳如海迟早会死,只要他死了,何远便是杀人犯。”何曾惧淡漠地说道。</p>
“那是你亲弟弟!”何怀璧气的一拍桌:“虽非一母同胞,可你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你忘了小的时候,他最同你亲近,这些年也一直把你当做大英雄!你如今上了几年的战场,就变得如此冷血凉薄了吗?”</p>
何曾惧勾了勾唇,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究竟谁更凉薄一些?</p>
“十三年前列罗军入江南,父亲可在城头遥望过江南战场?”何曾惧轻声问道。</p>
“什么?”何怀璧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p>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何曾惧漫声说道:“咱们江南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水乡天堂,为天下文人骚客向往之地,哪怕粗野莽夫到此小住几月,也能浸染出几分清雅气息。”</p>
“你胡扯这些做什么?”何怀璧实在没心思同他谈论这些:“现在为父同你说阿远的事,当初你执意从军时我便说过,何家不会交到一个朝不保夕的人手中,未来继承家业的人是阿远。就算你如今卸甲归田,这份家业也是他的,难道你要为这个坑害亲兄弟吗?”</p>
何曾惧对他的质问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道:“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在列罗铁骑的践踏下,日出为乌云蔽,江水被血污染,软糯细甜的江南小调唱的是生离死别,稚子笑声化作哀鸿泣血。那青山埋的是铮铮铁骨的儿郎,秀水淹的是数以千万计的安居乐业……”</p>
他声音很轻,一字一字地吐出,却好似压了千斤的沉重:“父亲知道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吗?”</p>
何怀璧正襟危坐的身子被这一问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无力地瘫在黄花梨的张椅里,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面上松弛的皱纹微微抽动,一片死灰。</p>
知父莫若子,相应的,知子莫若父!</p>
“若落魂关破是天灾,数万儿郎捐躯赴国难是大义,江南三年狼烟离乱是无可奈何……”镇魂军师蛊惑人心的本事是得到二十万镇魂儿郎认同的,不需要声嘶力竭,亦能掷地有声:“可偏是有人重权在握锦衣玉食之下犹不知足,视两军交战为儿戏军中将士如草芥……”</p>
“你懂什么,那是国策!”何怀璧觉得自己必须打断他,怒吼之下,嗓音破了声,更加沙哑难听。</p>
“飞鸟未尽良弓却折是国策?”何曾惧亦提高了声音,面色一寸寸凉薄:“引狼入室狼狈为奸是国策?贪权逐利是国策?历朝历代,哪项国策不可对天下言?”</p>
他站起身来,正身看着鬓发花白的老父,眉眼冷淡的可怕:“又有哪一项国策,需要通敌叛国?”</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