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海听得直皱眉头，军旅之人，情难自禁时总有一两句粗话不离口，他同凤承策在军中时也是如此，为此还被老元帅罚洗了半个月的马窖。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能听到凤承策口中那朵高洁无瑕的白梅花嘴里说出粗话来。</p>

他定定地瞧着那张蜡黄的消瘦脸颊好一会儿，才恢复了镇定：“我杀陶猫儿之心，同你是一样的。而陶猫儿乱华夏之心，同我是一样的。当年拼却性命保大夏疆土的凤家将，如今成了挑起两国新战的罪魁祸首，足以证明当年他们血衣门没有过错，证明大夏错了。血衣门如今唯一说得上话的，只有陶猫儿，此时她不出现，等事情一定，血衣门便再没有机会重现世人面前。”</p>

凤白梅沉吟片刻，将狼毫扔进笔洗里，水花四溅在洁白宣纸上，在那个‘杀’字旁边溅开一朵朵乌黑的小花。她起身负手，大步流星而去，声音远远地传来：“把使臣团的信息送来。”</p>

柳如海看着纸上墨迹斑斑，松了一口气。</p>

当天傍晚，柳如海便将消息送到凤白梅手中。</p>

列罗此次来使的是大王子桑行，也是未来列罗国君的继承者。同行的名单里，除了前任大将军义达，还有国中掌财政的大司徒北曲徵，掌管礼乐的大宗伯孟敬之，余下护卫八千人，近侍二百人。</p>

这些人由镇魂军老将军黄柯亲自护送入都，已从落魂关出发，再有六日便可抵达珠城，让珠城府尹做好迎接准备。</p>

凤白梅将文牒放在桌上，准备去隔壁房间看看鬼姑娘，刚出门便看到海崇光蹲在院子里那片凤凰树下，她索性下楼去找他。</p>

海崇光回过头见是她，局促地站了起来，凤白梅请他去草堂坐，问：“鬼姑娘的事，你知道多少？”</p>

海崇光道：“鬼姑娘是十年前到的江南黑市，是大公子亲自送她来的。当年她偷学了陶定芳的武功，虽然化解了体内的蛊毒，却留下了那一脸的印记和嗜血的毛病。是大公子托人研制了药压制她体内的毒性，并给了她安身立命之所。”</p>

凤白梅问：“她之前的事呢？”</p>

海崇光摇头：“俺只知道她八岁便进了血衣门，在里面待了十二年，具体的事就不知道了。对鬼姑娘而言，血衣门就是地狱，希望这次杀了陶猫儿后，她能彻底解脱。”</p>

凤白梅将目光转向草堂外那片灿灿的凤凰花，没再言语。</p>

十二年，一个人在地狱里待了十二年，真的能从里面爬出来吗？</p>

至少，那个总是用精致妆容掩饰自己脸上乌青块斑和血色脉络的女子，她的心一直浸泡在过去，仍旧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就算陶猫儿死了，血衣门彻底没了，她这一辈子都将带着过去的烙印。</p>

能不能彻底解脱，全在她一念之间。</p>

鬼姑娘这一生，拥有三个名字。</p>

第一个名字是丘长庚。母亲是在一片竹林里生的她，那时天色将暗未暗，长庚星在一片灿烂晚霞中格外明亮，没上过学堂的父亲得知她是个女孩儿后，抬头望了半晌的天，尔后幽幽地说：“就叫长庚吧。”</p>

整个村子的人都说这个名字好，因为他们的孩子普遍都叫牛小花单小虎一类，同他们一比，鬼姑娘打一出生便拥有了先天优势：有一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p>

鬼姑娘小时候也真觉得这个名字好，因为母亲告诉她，长庚就是启明星，随着日出东方冉冉升起，代表着希望与吉祥。</p>

可他们没说，虽然同样是一颗星，但日出东方为启明，而日落西方才为长庚。</p>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p>

黄昏，是昼夜交替之间，往前一步便是暗夜，而她的命运正如那颗高悬西边的长庚星，只能拥有转瞬即逝的光明。</p>

幼年的丘长庚不会明白这些，她同样也不会知道，父亲为她命名长庚时，脸上满满都是失望，语气里充满了艰涩。</p>

她只记得父亲早出晚归，一年半载也不见他笑一次，她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两个姐姐已经能帮着下地干活，而她只能笨拙地帮娘亲递一些小东西。她想，等再长大些，再大些能帮着干活了，父亲便会对她微笑了。</p>

直到弟弟出世，守在院子里的父亲大笑着奔了出去，老远传来他无比欢快的声音：“我老丘家有后啦！”</p>

那时她才七岁，在这个本该懵懂无忧的年纪，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握着气息奄奄的娘亲的手，在弟弟畅快的哭声中，泪珠子滚了下来。</p>

她想：我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