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因锺灵事件离开清大之后,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季明远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觉。时常从梦中惊醒,继而彻夜不能眠。在心理学上,这种反应叫PTSD,特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后,所导致的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中文全称——创伤后应激障碍。
季明远在确诊这样的病症之后,曾翻阅大量文献书籍来自救,但最终还是在不断闪现的梦魇面前败下了阵,求助医生,开始进行药物治疗。直到脱离那个环境,来到西大半年后,才有所好转。自此,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从容应对这件事了,没想到时隔两年后轻微一个刺|激,那张慌张感就又回来了。以至于,他差点儿失去了理智。
四月初的夜,还带着一丝凉意,季明远却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周身有种发麻感,他冷静下来,看着许佳宁,声音微哑地道歉:“抱歉,小许,我——”
“没事。”
许佳宁及时截断他的话,微微一笑,仰头将药送进嘴裏。继而将空杯子扔进垃圾桶里,向售货员道谢后,率先走出了药房。
季明远轻抿了下唇,略微迟疑了两步,才跟了上去。
林洛正坐在车里跟韩扬语聊,见两人回来了,连忙掐断了信号。然而出乎意料的,许佳宁和季老师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看,林洛原本还想问问情况怎么样,一见这样,只好把话咽回了嘴裏。
一路沉默着回到酒店,气氛不能更糟糕。终于等车停稳了,林洛看看许佳宁,等着她下车。不想许佳宁却看她一眼,说:“林洛,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话跟季老师说。”
这话,让季明远和林洛同时一怔。前者很克制,才没有回头。而林洛,已经不感到惊讶了,只是为再一次被清场而郁闷。她们不是朋友嘛,有什么话朋友也不能听嘛?压下心中的种种疑问,林洛向季明远道了谢,先行下了车。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一阵静寂后,季明远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许佳宁抬头:“可以去你房间说吗?”
季明远自后视镜里看了女孩儿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最好在这裏说。”
“那我就不说了。”
季明远:“……”这是,在跟他赌气?
短暂沉默片刻,季明远打开车门,下了车。
因为这次来开会的人数众多,季明远的房间没跟林城来的一行安排在一起,而是差了六个楼层。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楼层较高,这裏没有多少人。
季明远打开房门,先换了鞋,又拿了一双干净的拖鞋,放在了许佳宁面前。许佳宁没有动,在他直起身后,上前一步,默然不语地抱住了他的腰。
想要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季明远一愣,低下头:“小许——”
“你别动,我就抱一会儿。”
季明远失笑,这算什么呢?他手放上许佳宁的肩头,正要推开,胸处感觉到一阵湿热感。起初还不真切,等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那是许佳宁的眼泪,她哭了!
季明远还从没见到她哭过,除了在老教授那里知道的那一次她因为他走而伤心,他甚至连听说过都不曾。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个女孩儿内心有种极其柔韧的力量,没有想到她会哭,而且这眼泪还是他招惹来的。
“许佳宁。”男人的喉间有些发紧,声线也有些干涩,“如果你因为我之前的举动而感到被冒犯,我向你道歉。我绝非有意,我只是——”
季明远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是啊,他该如何向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解释,他错把她当成锺灵,反应过激了。他没有坏心,但这份好意在任何一个女孩儿那里,似乎都是那么不可接受。因为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跟宫外孕有牵扯。
心中思绪翻涌,季明远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黑暗的房间里是那样沉重,以至于打在许佳宁的心上,让她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季老师,我没有生气。”黑暗中,女孩儿哭过的声音泛着一层闪亮的水光,声音也有些哑。
季明远稍稍意外,隐在深处的脸,已然恢复了平静。
“那你在哭什么?”
“我只是心裏觉得难受,想发泄一下。”
季明远:“……”这个理由……
季明远已经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无奈了,安静片刻,他倏忽勾了唇:“现在还难受么?”
许佳宁摇了摇头,抹了抹眼泪。
“那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
这就开始赶人了?
许佳宁犹豫了下,问:“季老师,我可以在你这儿坐一会儿,喝杯茶么?”
季明远:“……”他说不可以有用?
因为正值生理期,季明远没给她倒茶,只是把酒店送过来的矿泉水加热了下,倒给了她一杯。端过去的时候,许佳宁刚在沙发上坐下,正在打量这个房间的布置。
“季老师,您住的房间跟我们的好像不太一样。”
按理说,一般出差都是豪华双床房,极少单人单间。即便是有大床房,也不像季明远这样,还分裡外间的。
季明远知道她纯属是好奇,而不是嫉妒他这特殊待遇,便说:“这是我自己订的房。”
难怪了。院里都传季家在燕城颇有背景,观季明远平时吃穿住行也是很有品质的样子,住这样的房子,也理所当然。
似是又知道她在想什么,季明远及时补充了句:“没多余的房了,才订了这一间。”
许佳宁:“……”
许佳宁哦了一声,低头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