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锺灵事件刚被爆出来的时候,院内所有人都是倾向于相信季明远的,院里的主要领导也都站在他这一边。
随着事情越闹越大,院里不得不出来给个说法,可偏偏又因为缺乏证据,一时难断。渐渐的,院内的舆论风向出现了分化。一方面是主张清者自清,另一方面是主张减少影响,象征性地对季明远作出处理。
虽然“处理”这两个字不好听,但在某些情况下,对于当事人来说也算是一种保全。可偏偏,当时提出这一建议的,是副院长齐华,季明远所在团队的领头人。
高校学院内划分学术派系各自为王这一现象,在现今看来也不算个新鲜事儿了。有时也不全是抱有什么个人目的,也有可能是因为研究方向一致,想集中力量办大事。季明远刚进入清大的时候,就是借助一个项目的契机,只是因为这个项目是齐华主持的,所以在项目结束之后,他就被归为齐华一派了。
当时,季明远对齐华还没什么看法,只觉得此人虽然有些独断,肚子里却倒有些真东西。随着相处的时间久了,他渐渐看出齐华的毛病,就不再想与此人为伍——学术水平不行可以提高,但人品不行,那就是真的没救。
齐华也看出了季明远想离开的苗头,找他谈了几次,皆无疾而终。就在他最上火的关头,发生了锺灵这件事。一开始,齐华也是想保季明远的,好借此拉拢他一把。后来不知打哪儿听说他要离开清大去燕大,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把他推了出去。
齐华不知的是,其实季明远当时没想走。但对齐华主动站出来要求处理他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于齐华,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于他——本来已经在谷底了,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经此一事,季明远最终决定离开清大。只是令众人意外的是,他走后去的不是燕大,而是西大。
到了这个时候,齐华也知道自己当初是错听谣传了。至于有没有后悔过,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齐院长,你好。”从回忆中抽回思绪,季明远主动跟齐华打招呼。
齐华在看到季明远的那一刻,也有些惊讶。但毕竟是久经官场的人,只需一瞬,便能恢复不动声色。见季明远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微微一笑,道:“你好啊,小季。好久不见了,都已经成了中管院的高级研究员了。后生可畏啊。”
最后这几个字是对这大家说的,众人听完,再看向季明远时目光中多了一分赞赏。
季明远没说什么,看着齐华微微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因为有齐华的存在,这顿饭季明远吃的甚至无趣。好在,在座的年纪都不小,想闹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这场饭局,早早地就散了。
季明远先将应仕曾送上了车,等司机开走之后,才回到停车场取自己的车子。此时,停车场里还停放了不少车辆,季明远绕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正要上去,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来人也是熟人,姓张,是齐华的科研秘书,后读了齐华的博士,偶尔帮他代课。季明远不喜齐华,但对这个张秘书的印象不错。本硕都是普通高校进的清大,许是自知自己基础薄弱,在科研一事上就分外用功。当初季明远在的时候,他还来找他探讨过许多学术问题。记得当初他问他怎么不去找导师齐华,为人老实的张秘书结巴半天,只说出来一句老师忙。那时,他便懂了。以后他来找,他从未拒绝。
许是看见他想起旧日的愉快往事,季明远一笑,问:“怎么还不走?”想了下,又补充道,“刚在饭局上看到你了,离得远,不好打招呼,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的不会的。”张秘书挤出一个笑,摆摆手,说,“我在这儿等齐院长,今天司机请假,我送他回家。”
果然,张秘书话落,就见齐华慢吞吞地从停车场的衞生间里走了出来。
齐华这人有个毛病。喝了酒就爱上厕所,本来已经要走了,但实在难以忍耐,只好先解决个人问题。此刻纾解完痛快了,没想到一出来,就又看见了季明远。
齐华是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集的,是以看见他有些僵。但很快,他便转换表情,笑了出来。
“送你们院长走了?”示意小张去开车,他回过头来问季明远,见他点头,又说,“要不是今晚这顿饭局,我都不知道你回燕城了。你小子也是,把老师都忘了是不是?回来了也不上家里坐坐。”
季明远挺佩服齐华这做面子功夫的本领的,他笑笑,说:“老师工作忙,不好总去叨扰。”
“忙归忙,但见你的时间总会有的。这点,你会不知道?除非呀,你心裏是还记恨我。”齐华别有意味地说道。
季明远确实很不喜他这个人,但却懒得跟他在这裏翻旧账,于是表情淡漠道:“怎么会?老师多虑了。”
“是么?”齐华一双利眼琢磨着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他笑了,“既然如此,当初老刘托了姜部长邀你来管理学会,你怎么不答应?”
季明远就知道他会问到这件事。
老刘,即某管理学会的会长,一直颇欣赏他,想邀请他加入学会做理事。这事儿是托某部委姜部长办的,因为跟老刘交情匪浅,所以后来上雀岭山玩的的时候,姜部长才逮着机会就一直劝他。当时他拒绝了,只单纯说忙,实则是知道齐华也在其中——这个学会,根本就是齐华一力攒成的!
“我为什么不去,老师不知道?”
季明远轻声反问,一抬眼眸,直直地向齐华看去。
齐华被他看的一惊,浑身不自觉打了个颤。等缓过来后,他露出一个略带自嘲的笑。
“老啦,年轻人的想法,我怎么还能看懂?”摆摆手,“行了,不说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
说完就低着头走开了,俨然一副认输的样子,然而季明远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齐华。果然,在上车的时候,齐华又停了下来,看向季明远,说道:“不管你如何想我,我是问心无愧的,当年为你该做的都做了。这份苦心,也许你以后才能想明白吧。”
说完,仰天一叹,颇有些遗憾地上了车。
季明远简直要被他笑死,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会演的,他是真没见过几个。目送着齐华的车远去,季明远方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泛起了沉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碰到了一个熟人——魏延。
魏延也是来这裏吃饭的,隔老远看见季明远,有些激动地跟他挥了下手。
搁往常,季明远定要停下来同他寒暄几句,但今晚实在没这个心情面对他,又是抬了下手做回应,便跨上车迅速离开了。
魏延被他的无情离去搞得一头雾水,愣了几秒,问旁边的人:“我没说让他来复查的事儿吧?这怎么就走了呢?”
当晚,或许是忙了一天,季明远的睡眠还算可以。这就给了他一种错觉,以为这顿饭局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然而从第二天起,他就开始连续失眠。一开始还可以勉强捱过去,后来不得不借助药物。在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半个月以后,季明远知道,自己不得不去见魏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