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春慈院的第二天，云翻海正在神侠府前厅溜达，刚好走到大门处时，听得前院一阵脚步声来，他便转头一望，正与来人四目相对。

“郁总管？”云翻海脸色忽然有些尴尬。

“神侠大人！”相比他的平和，郁愁归却极为夸张地大叫一声，几个箭步便冲进大厅来。

“真有你的啊！一出手，就破了一个震动京师的大案！”郁愁归热情洋溢地赞叹。

“只、只是运气好……”想起自己的初衷，云翻海便强颜欢笑。

“只是运气好吗？”郁愁归激动道，“说真的，你这件事，简直比真正的神侠大人还要办得好！运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运气！你——”说到这裏，他看了云翻海几眼，便道：“好吧，对你来说，还真的只能靠运气，否则完全无法解释啊。”

“但这就厉害了，说明你接这活儿，简直天命所归，连老天爷都帮你啊。这多厉害？绝非强求能得来的啊。”

“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安安心心的，当这个神侠，直等真正的神侠大人归来。”

很显然，阴沉冷郁的郁愁归，并不太擅长夸奖人，云翻海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肉麻是一方面，听到郁愁归最后那句话，云翻海忽的心中一凛，忖念道：“莫非这个郁总管，看穿我的心思了？故而警告我老老实实的，别耍什么花样。”

开始这样的想法，只是猜测，不过很快，他便注意到，刚才还热情洋溢的郁大总管，不知何时脸上的笑容已经隐去，现在看着自己时，苍白的脸上正是皮笑肉不笑。

看到他这副表情，云翻海心裏“咯噔”一下，口中忙说道：“既然老天都是这个意思，我会把这个活儿好好干下去的，有始有终。”

“最好这样。”郁愁归郑重道，“云老弟，你不知因昨日之事，圣上龙颜大悦，终于肯定了微臣的暂代计策。也不怕透底给你，本来对此计策，陛下也是心存疑虑的。”

“不过，现在什么问题都没了。本来神侠久未露面，朝野之中已是众说纷纭，谣言四起。结果昨天你突然出现，只一出手，便捣毁了人间炼狱般的黑心贼窝点，一下子所有的非议谣言，全都消失不见，陛下心中，也再无疑虑了。”

“别说圣心大悦，就连太后她老人家，听说此事后，都赞叹不已，说神侠大人你，行了善、积了德呢。”

听了这些美誉，云翻海心中发苦，表面却憨笑道：“原来连太后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啊，那我一定要好好演好这个神侠了。”

说到这裏时，他却忽然心中一动，高兴想道：“哈！原来皇帝老儿对这个计策，还是有疑虑的啊。有疑虑就好，这才一次而已；等下次我把事情办砸了，皇上就该勒令老郁把我赶走吧！”

春慈院的惊心动魄，还是透支了云翻海的精神。

和山野绿林完全不同的争斗模式，还是让他心力交瘁。

于是到了这天傍晚，他在神侠府中待不住了，便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便装，跟神侠府中服侍他的下人打了声招呼，便出得府来。

这时的云翻海，青衣小帽，脚蹬布鞋，完全一副市井小民的模样。

这样的装束，反让他感觉无比的轻松。

溜溜达达闲逛了一阵，他便随便找了个街边的卖酒小铺，坐了下来。

他让店家烫了壶热黄酒，又切了一两斤牛肉，配了几碟下酒小菜，无非花生米、茴香豆之类，便在这街边支起的小桌前，开始自斟自饮，吃喝起来。

当黄昏降临，这家叫“太白居”的街边小店，食客渐渐多了起来。

很快，猜酒划拳之声，开始不绝于耳，街边的小酒铺，变得无比的热闹。

对于这样的纷乱嘈杂，云翻海不仅没有丝毫的厌恶，反而觉得一阵轻松。

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生活，那富丽堂皇、恍若神境仙宫的神侠府，总显得不那么真实。

享受着这样的热闹，他也侧耳倾听，想听听食客口中的京城市井。

只是没想到，听了一阵，发现他们说的居然全是光明神侠的种种事迹，尤其对昨日春慈院之事，大说特说。

听得这些，云翻海便有些意兴索然。

这时，正是红日西垂，夕霞满天。

云翻海一边端着酒杯，一边看向西天，便发现白天不大的太阳，这时却像一只吹胀的红球，飘飘悠悠地挂在西城门的城楼上。

落日鲜红如血。

这时反倒是附近的几缕轻云，被霞光染成了金红之色，宛如漂浮在天空的几根神鸟羽毛。

看到这裏，云翻海心中一动，又想起自己在天墟中看到的异相。

“这是朱雀之羽、还是金乌之毛，或者兼而有之？”

一旦出神，思绪宛如潮水，何况又酒饮微醺？呆看落日夕阳时，他又看到西边的城郭间，隐隐露出了远山的轮廓，便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飞云山寨。

自己的山寨，大约就在那西北的位置吧。现在寨中的老少爷们、叔叔婶婶们，在干什么呢？临走前好不容易搜集来的存粮，吃到一半了吗？

那小草儿，还乖吗？

现在小女娃儿，是不是正扒在寨门上，朝东南方的京城呆呆地出神？

沐浴在夕阳余晖里，被染成彤红色的飞云山寨主，静静地出神，半晌无言。

这时，他假扮之人的未婚妻子，正和一群相熟的贵族小姐，从这条大街上宝马香车地驰过。

今晚，正是她们这群贵族女孩儿，定期雅集的日子；她们要去郊外的红袖庄园里，夜宴游戏。

乱世之时，如此红妆翠袖、跃马扬鞭的景象，并不易见，于是一路上观者塞途，热闹非凡。

不过默然出神的云翻海，根本没心思注意到这样的热闹；反倒是纵马而过的明心雪，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在街边市井小摊上，那个喝着闷酒的落寞身影。

这时已是日落西山，晚霞渐暗，暮雾四起。

坐在市井街边喝酒的熟悉身影，在暮色霞晖的迷离光影中，正显得无比的寥落凄清。

于是，只是惊鸿一瞥间的回眸，却好似将明心雪的心神瞬间触动，忽然让她的情绪有点特别。

但她很快便摇了摇头。

她转过脸去，和身边并驾齐驱的姐妹们继续谈笑风生，一路往东郊外的欢聚之地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