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裏,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云翻海,说道:“其实,偶尔厌倦了公务,就来这裏逃情避世。”
“哈哈!你也会厌倦公务?”云翻海大笑道,“都说这样奇怪的假话,来给这家酒铺吹嘘,那看来确实有花头,我可得好好尝尝!快,快让老板上酒菜吧!”
“好!”郁愁归一招手,便叫来那个长相憨厚的中年店掌柜,客气地说道,“张掌柜,今儿我和朋友来喝酒,酒菜和前日的一样,上两份就行。”
“好嘞——”姓张的掌柜拉长声音应了一声,便转身亲自去准备了。
很快,春露烧,和一些下酒的卤菜,便被店掌柜亲自端了上来。
云翻海很快便发现,郁愁归还真不是空口吹嘘,这春露烧一尝之下,兼得米酒、烧酒、果酒之妙,加之色泽浅褐深红,倒在白瓷盏中宛如雪伴红梅,卖相也极好。
酒好,便不免喝得急,很快云翻海两人,便喝得有点醉醺醺了。
当然他们两人的酒量,都不差,虽然喝得有点急,毕竟还只算酒饮微醺。
虽然未能全醉,却正是助长谈兴的最佳之时。
“云老弟,前几天,你和明大小姐,究竟怎么回事?”郁愁归抿了一口酒,看着云翻海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吵了点架。”云翻海也闷了一口酒,苦笑道。
“你要让着她。”郁愁归道。
“知道。”云翻海道,“我只是雇工而已,哪能和东家顶嘴吵闹?已经努力忍住了。”
“再说了,我也看过那些小说戏文,裏面凡是开头吵架的年轻男女,最后都勾搭成奸了——我什么身份?哪敢对‘天河神女’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不吵,不吵,万分小心了,实在忍不住,才回嘴了一两句吧。”
“哈哈,”郁愁归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人,说话倒有趣,就是用词不推敲。什么叫‘勾搭成奸’?你光这么说,就对明大小姐不敬了。不过,对你二人的关系,你能心裏有数,就很好。”
“那当然,”云翻海得意道,“我可是江湖儿女,这点不懂咋能行走江湖?”
“嗯。对了,”郁愁归喝了一口酒,好似不经意地问道,“上回射潮山,那个黑衣人,你有什么感觉?”
“他啊,”云翻海想了想道,“他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但武功却强太多了。那时候乾灵真人可都在啊,愣是被他一击得手,飘然远去,好可怕啊……咦?”
说到这裏,云翻海忽然心中一动,脱口问道:“老郁,按说这么厉害的人,你这神侠衞大统领不可能不知道。告诉我,他是谁?究竟什么来路?”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一定会把他查出来。”郁愁归这话好像是在对云翻海说,但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又闷头喝了会儿酒,他忽又问道:“那个冷侯爷,你觉得如何?”
“啊?”云翻海一惊一乍道,“郁大人,我只不过一介小民,怎敢妄议朝廷侯爷呢?您这是害我啊!”
“别装了!”郁愁归笑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快说说,否则,这顿酒菜你请。”
“那我就说说,”一听要自己付账,云翻海立即知无不言道,“我觉得吧,他那个人很有意思,就好像我的吉兆福音一样。前面那四次事情,每次他来,就峰回路转,坏事变成好事。我看啊,他不要叫‘沧海侯’了,直接叫‘福音侯’吧。”
说到这裏,他的神情,不自觉地有些苦涩。
要知道,除去威灵宗不算,至少头三回,他是一心想“干坏事”,趁势脱身的。
只是很可惜,每次真的都“坏事变好事”,弄得他居然在冒充神侠期间,还大显神威,一副越陷越深、要在冒充神侠的错误道路上越滑越远的架势。
正心中郁闷,他便听郁愁归道:“这话可不对,吉兆福音什么的,大抵是神鬼不经之说。云老弟,你可别跟本统领打马虎眼;先前那几次事情,本统领已经仔细查问过,那沧海侯,每次到你跟前,可都对你不怀好意啊。”
“不怀好意?有吗?”云翻海对这事不想多谈,便随口应付道,“不怀好意……嗯,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
“那你说,他究竟为什么对你不怀好意?”郁愁归目光忽然放亮,盯着云翻海道。
“应该是他觉得没我帅吧,嘿嘿!”云翻海怪笑道。
“哦?”郁愁归没有笑,只是盯着云翻海,直盯得他心裏直发毛。
“你是个聪明人。”盯看良久后,他忽说道,“别忘了,冷侯爷,也是个聪明人。”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云翻海忽然没来由的,感觉到有点不自在。
“你自己想吧。”郁愁归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阴郁的年轻统领,即使喝了这么多酒,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没有一丝红润。
郁愁归心中有事,云翻海也若有所思,此后这两人便沉默无言,你一杯我一杯、你一筷我一筷地喝酒吃菜。
春露烧甘烈爽口,带来的一个副作用便是,喝酒之人不知不觉,很容易喝多。
云翻海和郁愁归两人,酒量都不小,但就在这闷头喝酒之中,不知不觉便喝得有点多了。
酒酣耳热之际,一直没说话的郁愁归,忽然开口道:“云老弟,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问吧。”云翻海结结巴巴道,“反、反正,你、你已经,问了我,好、好几个问题了。”
“我问你啊,你这辈子,最、最想干的事,是什么?”郁愁归道。
这样的问题,云翻海始料未及,酒意反而醒了几分。
“我啊,最想干什么……当一个画师!”云翻海叫道。
“画师?”郁愁归惊讶地看着他。
“当然!”云翻海趁着酒劲叫道,“你不知道,每到春天,我那飞云山漫山遍野,开满了野花,不知道有美!”
“那鲜黄色的金羽花,天蓝色的百子莲,粉白色的胡麻花,红通通的炮仗竹,漫山遍野地开着,整个山坡都好像变成了一条很贵的大花毯!”
“可惜的是,春天过去,苦夏和冷秋到来,多美的山花也都凋谢。所以我从小就想当个画师,要把这美丽的山景画下来,永久保存!”
“不错,不错,永久保存……”听得云翻海所言,性情沉郁的郁愁归,也禁不住心动神摇,喃喃自语。
“老郁,问过了我,我也问你,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升官?杀人?”云翻海好奇问道。
“都不是。”郁愁归摇了摇头,“我想当个诗人……”
“哈?诗人?哈哈哈!老郁要当诗人!哈哈哈!”云翻海仿佛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个不停。
此际笑得放浪形骸,但多年以后,每当云翻海再回想起此夜的情形,心情就和此时迥异。
那时候,他变得十分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