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在父亲打来电话关心询问下,任苒告诉他,她正与田君培试着交往,任世晏显得十分高兴。他对田君培的评价甚高,“这年轻人既有才干,又处事沉稳,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任苒不免好笑,“您跟他只见过两面而已,就能下这个判断吗?”
“上次我把我写的证券法热点问题分析发给他,我们一直有邮件往来,他提出的观点很有见地。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我看学生人来没出过错。”
任苒倒并不在意这个预言,不过她能理解父亲始终放心不下她,希望有个男友照顾她的热望。现在他突然打电话问得这么急迫,她不免纳闷。
“我跟他还好啊,您怎么想起问这个?”
“小苒,我实在对不起你。”
她茫然不解,“爸,您别吓我,有什么事好好说。”
任世晏镇定了一下,从头讲起:“我昨天无意中听到季方平跟一个记者打电话,问为什么没见他们报纸把你的消息登出来。我马上质问她,到底跟记者讲了什么,她不肯回答。我没办法,今天好容易找到那个记者的号码,辗转通过熟人打过去才知道,他为了找到你,采访过季方平,季方平……胡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但是报社受到亿鑫那这的压力,再加上无法证实她的某些说法,并没有登出来。”
任苒松了口气,“既然没登,就没事了,我不介意她说什么,您别为这个跟她生气了。”
“我何止是生气,我不可能原谅她这次的做法。”任世晏显然早就已经急怒攻心,一进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停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她并不仅仅是一时情绪激动胡说,事后居然还打电话追问怎么不登出来,完全是蓄意想毁坏你的名誉。”
“不是没登出来吗?那就算了。”她早就领教了她这位继母对她持续的恨意,确实提不起愤怒的精神。
“怎么可能算了?小苒,那名记者告诉我,今天他们的一位副主编介绍一位姓田的老先生找他了解采访情况,在副主编的要求下,他把采访记录给田先生发了过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田君培的家人。”
联想到白天田君培接听电话时的表现,任苒马上断定,她父亲并没有猜错,她不得不问:“季律师都对记者讲了些什么?”
任世晏实在难以启齿,“我要到了一份记录,基本上是一引起无稽之谈,我已经正式打电话给那家报社的主编,如果采用这些不负责任的说法,我一定会起诉他们,另外,我打算给田君培写一份邮件,好好解释一下。”
“没这个必要,爸爸。您现在把记录发邮件给我吧,我先看看,有什么事,我们自己解决好了,您千万别介入。”
“可那些……都不是你自己能解释清楚的事。”
“您的身份摆在这裏,犯不着为了女儿的事跟任何人解释。再说了,如果我都解释不清楚,您出面也没有用啊。”她安慰着明显心烦意乱的任世晏,“放心,君培一向很理智,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解决这个事手,你马上回来一趟,小苒,我们抓紧时间把房子过户手续办好,不能再拖了。”
她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只是现在她头痛欲裂,没法多想什么了。“再说吧,爸,您冷静一点。我今天感冒了,先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吧,别为了这件事跟季律师争吵了。”
任苒想不出来季方平会对记者说些什么。
当然,不用别人带着恶意渲染,她的过去也就不上平顺美好,她只能这样自嘲地想,等了一会儿,她打开笔记本登录邮箱,点开任世晏发来的邮件,看着季方平描述出一个如此离奇而混乱的生活,她有些愕然,又有些迷惑。
田君培曾对她谈到他的父母,都是典型的知识分子,用他的话廛:“他们明明保守,可是都努力要表现得开明,我最喜欢看他们又想管教我,又挣扎着对我做出不在乎的更不。”
她听得出田家的家庭气氛和睦,田君培与父母有着亲密的关系,这些都让她心底暗生羡慕。她想象不到田君培和他的空有看到这份记录会有什么感想。
正如她父亲所说,要解释清楚那些事情很不容易,几乎需要把她的生活完全还原一次。
更何况,季方平谈到的第一点用词虽然不堪,却是事实。她的确在十八岁那年离家出走,跟祁家骢同居了。她想,仅此一点,落到他父母眼内,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恐怕什么样的解释都不是他们可能接受的。
而田君培显然已经接到家里的电话,并且收到了同样内容的邮件,他不可能不表现出震惊、疑惑,可是他却顶着父母的疑问,什么也没来问她,她感激他表现的这份尊重,可是她该怎么样回报他呢?她有什么资格扰乱一个男人、乃至一个家庭原本平静正常的生活?
她的心裏充满了深切的自责。
第二天,任苒自己去医院输液。她举着输液袋找位置坐下,因为带笔记本电脑不便,便打印了一部会原稿出来,趁着输液的时间翻阅着,间或用笔作标记、註释,这样回去以后,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
当田君培打来电话时,她只说她好多了,“你工作已经够忙了,真的不用你过来接送。”
田君培迟疑一下,“那好,我明天又得出差,今天所里事情确实很多,有什么事,你马上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硬撑着,要注意休息,别急着赶翻译的进度。”
她一一答应下来,挂了手机。
这个男人温柔的声音让她心底有酸楚的感觉,她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就算有不舍,如果无法投入地恋爱,那么接受来自他的照顾和陪伴就的确显得自私。她无权再将一段让他面对亲人质疑和不确定的关系继续下去。
这天任苒从医院回来,路过绿门咖啡馆,苏珊正好出门,“任老师,好几天没见你过来坐了。”
任苒指指自己戴着口罩,笑道:“我感冒了,这几天正在输液,不能喝咖啡,也不好到你店里散布病毒啊。”
“我正好要找你,任老师,这个周五晚上有空吗?我跟老李已经注册结婚,咖啡馆即将转手。我们打算办一个party,请了这么多年的新老朋友,顾客一起聚聚,喝酒、跳舞,算是跟大家告别。”
“啊,恭喜你。好在我快好了,周五过来应该没问题。绿门要卖掉吗?可是我已经适应了你这裏的气氛和咖啡的味道,真不希望有什么变化。”
“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苏珊领受了这个赞美,“可是店子还是五年前装修的,确实老旧了。接手咖啡馆的也是绿门的一位老顾客,他很爱喝咖啡,他说会按原有风格重新装修,同时答应留用所有的工作人员,尽力保持过去的经营方向和咖啡的味道。”
“那我就放心了。”她想了想,还是问,“温家那边,答应你带走囡囡了吗?”
苏珊呵呵一笑,“我早看死了温令恺。我告诉他,婚我结定了,囡囡我也肯定要带走,有本事他就公开跟我争夺抚养权好了。他口口声声说啥不得女儿,可怎么也不会公开他是囡囡的父亲,倒跟我说了很多情非得已的苦衷,什么马上要接一部大制作的电影,什么合约在身,公司有很多限制……这些我早听腻了。”
任苒想,让一个当习惯的男人放弃现成的偶像生涯,大概真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好在苏珊想通了,彻底放弃了他。
“他权衡来去,当天就回了北京,倒是他父母舍不得孙女,都哭了,我觉得很不忍心。以前他们对我冷淡,我对他们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想想,真对不住两个老人家。我跟他们保证了,我不会给囡姻改名字,也一定经常带囡囡回来看他们。”
“那就好。”她正要道别,却看到陈华与老李一边交谈着,一边也从店内走了出来。多年不见,老李除了头发里夹杂了一点银丝,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个四夹吊带配衬衫西裤的打扮。
“任苒,你感冒好点了没有?”陈华一眼看到她,叫住了她,老李听着她的名字,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我好多了,谢谢。”她只得转向他们,“李先生,祝贺你跟苏珊结婚。”
“谢谢你。”尽管她戴着口罩,但老李显然对她的名字有印象,“天哪,家骢,这是当抻你带到我店里来的那个小女生。”
老李惊叹着,陈华却只含笑道,“老李,你的记忆力果然没衰退。”
苏珊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再看看任苒,显然是没想起什么来,任苒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周五晚上八点,你跟你的那位律师男朋友都要过来啊。”苏珊叮嘱着她。
“他正在出差,可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我一定来。再见。”
到了周五那天夜晚,任苒按时到了绿门,外面挂了暂停营业的招牌,她推门而入,裏面播放着爵士乐,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热闹,因为要重新装修,桌椅和吧台已经清空了一部分,空出一大片地方,靠一侧留下几张长条桌,摆着各色点心与小吃、酒水,来的客人出乎意料得多,而且多半着盛装,显示出对这个聚会的重视。
任苒脱下风衣,交给服务生挂起来。她穿了一件暗紫蓝色风琴褶丝质衬衫配半截鱼尾裙和黑色高跟鞋,搭配略微有些严谨,可是配上她短短的头发,再加上左手腕上套了一个现在没多少年轻女孩子戴的龙凤黄金手镯,却显得走复古路线,有了一点俏皮的味道,她感冒初愈,为了掩饰不够好的气色。出门前特意精心化了妆。
苏珊正和一位年轻女士说话,一眼见到她进来,高兴地对她招手,“任老师,你平时总是素着一张脸,早该这样好好打扮一下,多漂亮。”
“你才真叫漂亮,苏珊。”
这不是一句恭维,而是由衷的赞叹。苏珊穿着一件黑色的一字领小礼服裙,卷曲的头发挽起,那张轮廓完美的面孔配上妩媚的妆容,实在让人惊艳。
“老李告诉我,我才想起来,我们以前居然见过面,你看我这脑子,实在就跟他说的一样,活活是张筛子。”
“没必要记得那么多事啊,太累了,人生若只如初见是最理想的状态,不记得的人通通当初次见面多好。”
“哈哈,老李也是这么说的。”
苏珊将她介绍给她面前的那们年轻女士,说她是对面报社的记者罗音,也是店里的老顾客了,“罗音每次写倾诉专栏,都会标明会谈地点是绿门咖啡馆,几年里给我打了好多免费广告。唯一的不好就是,有人看了报纸,跑来非要找我倾诉,怎么劝他出门过马路去报社都不听,真让我傻了眼。”
罗音看上去颇为爽朗,顿时笑得止也止不住:“拉倒吧,那明明是个想追求你又找不着借口的傻小子。”
老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也笑了,“我相信罗小姐的判断,从我开绿门那天开始,根本不爱喝咖啡的傻小子跑来点一杯咖啡跟喝药一样喝下去的事就没断过。”
苏珊嗔怪地拿手肘捅他:“喂,你来说这话,也太不正经了吧。”
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任苒不禁莞尔。
这裏好多老顾客都相互熟识,任苒算是他们中间的新面孔,只跟其中部分人在店里碰到过,大家随意交谈着,看上去没什么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