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荏苒年华 青衫落拓 3582 字 29天前

第二节中,章昱试图还原祁家骢化身为陈华的发迹轨迹。看得出他做了很多功课,采访了很多人,但人言人殊,并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权威的说法,反而让亿鑫的发展过程更显得扑朔迷离。

其中最惊人的一点是,他提到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称,陈华实际上是以某种手段占有了喻洪良出逃后随之消失的大笔资金。他蛰伏了足够时间,便换了身份东山再起,以超前眼光进入了商业地产领域,几年间获利颇丰。挟巨资重新开始征战资本市场。也就是在这一阶段,陈华极有远见地参与了某家保险公司的资金募集,仅此一项,获利已经无法估算。

到第三节,写到亿鑫目前的状况,这一节引用的数据资料最为翔实,据他的分析,亿鑫在去年达到了发展的顶峰,投资领域进一步扩大,进行谨慎的多元化尝试。但也出现了诸多问题,最明显的就是在J市铩羽而归,因为某个贿赂丑闻退出兼并一家冶鍊厂,中止收购中部地区最大的民营钢铁公司旭昇集团。据他调查及业内人士保守评估,这项投资计划的损失高达数亿元。同时也影响了整个中部地区的投资进度,存在资金问题,部分项目甚至一度被迫搁置。

她再往下看第四节,发现多少与她有了一点关系。

失踪近十年的喻洪良前不久突然在加拿大被人认出,他已经改名换姓。当年那起官司虽然审结,但存有极大争议的证券案重新浮上公众视野,据说该案造成的资金黑洞远远大于公开报道。

有消息称,相关部门正考虑争取引渡喻洪良回国受审,而曾与喻洪良有过合作的人都受到质疑,其中包括陈华,他的改名换姓对应喻洪良的行为,显得尤其引人注目。

章昱并没有直接点出任苒的名字,但指出陈华从去年下半年在一级市场上的某些动作存在明显疑点,经他调查,掌握有足够证据,能够证明陈华曾利用未经本人许可的账户进行ST股的投资,他以此致意亿鑫在证券市场的整个运作是否合法。

任苒心烦意乱地丢开杂志,回想接受章昱那一次采访的过程。当然,她那时实在太吃惊,一开始便直接承认了对账户一无所知。她猜想,所谓证据大概就来源于此。

她想了想,打陈华的手机,接听的人却是阿邦。

“任小姐,陈总在开会,等会议结束后,我请他打给你。”

这个会持续的时间十分漫长,她努力想静下心,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做翻译工作。然而她却情不自禁想起过去在广州时,祁家骢北上处理陷入困境的事业,她打电话过去,也是阿邦接的。这个联想带着如此不祥的意味,一下让她的心情更加糟糕。

她勉强翻译了几页,走过去,做到院子里樟树下的椅子上,深深呼吸。

这是从前她与祁家骏常坐的位置。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只要天气够好,他们更愿意待在室外。

祁家骏一直毫不讳言,喜欢她家的气氛远胜过自己家。他们从小学开始就念同一所学校。放学后,他多半会直接陪她回家,在这裏做作业,跟她聊天,吃着她妈妈方菲做的小点心,有时干脆留下来吃晚饭。两家人都习惯了他待在这裏的时间远多过待在自己家里。

那些单纯而快乐的日子,没来得及沾上尘世烦恼,却似乎更显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感,转眼便已经随风逝去。

再回过头去,那仿佛是另外一生的生活,也只有在经历了一切以后才知道,幸福曾经来得如此平凡而真切。

她平静了下来,对自己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无法改变,该来的总归会来。

陈华到傍晚时分才打来电话。

任苒向他坦白,她曾对章昱承认过对名下账户一无所知,不知道会不会翻来针对他的调查。他好像全没当回事。

“你看过财经杂志的报道了吗?别担心,没什么,生意有赔有赚,很正常,谁也不能保证只赚不赔。”

“你别瞒着我,需要我去主动说明,收回那些话吗?”

“不用了,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做了说明。明天证券报刊应该会等处这样的消息:任苒小姐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计划不就结婚,她的账户一直交由我操作。希望你不要吃惊。”

她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陈华在电话中轻声笑了,“你如果拆我的台,发声明否认这一点,那就真热闹了。”

尽管这显然是一个玩笑,可是他的轻松语调莫名其妙地激怒了她。她吸一口气,冷冷地说:“很好,跟往常一样,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我多余操心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只隔了一会儿,手机再度响起,她不理会,但那铃声极有耐心,毫无停顿地响着。她直到必定拗不过他,只得拿起来接听。

“在刚才的会议上,我辞去了亿鑫董事长的职位。”

她再度惊得目瞪口呆。

“我得到可靠消息,喻洪良被经营地下钱庄和洗钱生意的人弄得一贫如洗,在加拿大接近山穷水尽,很可能会跟有关部门达成协议,主动回国受审,换取宽大处理。他回来,就以为这旧案重提,我也可能接受调查。”

“你真的占用了他挪用的那笔资金吗?”

“连你也来问这个问题。”他苦笑一下,“当然没有,否则当年我也不用那么狼狈,被朱训良折腾到山穷水尽一文不名,后来还要接受你的钱。”

任苒心底一松,“那就好,我看章昱的报道最尖锐的也就是两点,你的资金来源是否与喻洪良有关,你是否涉嫌非法交易。既然这两点都能洗清,你何必一定要辞职。”

“他的报道也提到亿鑫中部投资计划失败,损失巨大,一些项目面临资金问题,这一点他确实没有夸张。”

“资金问题严重到需要你辞职了吗?”

“那倒不至于,资金问题通过合理调度是可以解决的。不过一旦接受调查,时间不好说,会影响到股东、银行的信心,直接威胁接下来各地其他投资项目的进展。在这种情况下,我继续担任亿鑫董事长并不合适。于是我选择了辞职。”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他却突然说:“明天我就回Z市,我们结婚吧。”

她烦恼地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当然没开玩笑,除非你嫌弃我事业遭到重创,还有可能惹上官司,不再嫁我。”他语气略带调侃,“那我就只好知趣走开了。”

这样真真假假谈下来,她实在招架不住了,“你明天回来再说吧。”

第二天上午,陈华便坐早班飞机回来了,他打量任苒的手,“幸好左手差不多好了,不然戒指都没法戴。”

任苒也不由自主看自己的左手,从手背到手臂,留下一下不规则的色素沉积斑痕,不过相比深度烧杀、至今疤痕累累的右手而言,情况确实要好得多。没等她念头转完,他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色丝绒盒子打开,取出一枚钻戒,拿起她的手,利落地套到她的无名指上。

她惊愕地抗议:“喂,哪有你这样自说自话的。”

他执着她的手,欣赏戒指戴在她手上的效果,“很不错。有人建议我不要买太大的,说你肯定会嫌俗气招摇,果然这个样式看上去很衬你的手。”

“谁建议的?阿邦吗?”她想不出别人来,却实在不相信阿邦会对他提出这种建议。

“当然不是。”陈华坦白地说,“是吕唯微建议的,戒指是她帮我挑的。”

她吃惊之余,简直哭笑不得,“只有你会做这种事,让前任女友陪你买戒指。”

“你介意吗?”

她发现这是一个几乎没法回答的问题,如果她说介意,差不多是跟一个坦荡洒脱的前女友吃无名醋;如果她说不介意,就相当于认可了他这样的求婚。

她低头,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掌心,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一粒品相完美的一克拉钻石镶嵌在白金指环上,折射日光,晶莹夺目,衬得她纤细的手指十分秀丽,确实很适合她的审美。

她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只见陈华正紧盯着她,再无调侃之意。她从来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如此燃烧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间将她照得通透,无从回避,无从遁形。

她答非所问地说:“帮我煮杯咖啡吧。”

喝完咖啡后,任苒说:“陪我去我妈妈下葬的陵园,好吗?”

陈华当然同意了。

方菲葬在Z市市郊的一座陵园,这裏背靠山脉,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两年前,祁家骏的骨灰由祁家钰带回国,也安葬于此。

任苒在车上给祁家钰打电话,问到了祁家骏墓地的编号。

到陵园后,她买好了两束马蹄莲,先找到祁家骏的墓。陈华在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低声说:“我在这裏等你。”

她点点头,独自走了过去。这是她头一次来祭扫他。

上一次她来陵园看妈妈,还是祁家骏陪着她,人世如此无常。

她将鲜花摆好,伸手指轻轻抚摸镶在汉白玉碑上的那张照片,初夏的阳光耀眼地照在上面,祁家骏年轻的生命被定格在这个神采飞扬的瞬间。

“对不起,阿骏,我现在才开来看你。”她在心底说,“虽然白医生说过,只有停止想念,你才会无牵无挂去往极乐世界。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挂念你。”

她透过泪光看去,照片上的祁家骏微笑着,没有他平素沉默时会带的那一丝阴郁。他们的生活有那么多重叠的时光,她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这张照片拍摄于什么地方,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微笑,从小到大,他们生命中都有那样摆脱所有烦恼的快乐时刻,年华任苒,时光慢慢走远,可是幸福的回忆已经永远铭记于心底,无法磨灭,无法放弃。

良久,任苒站起了身,她和陈华并肩向前走去,到了她妈妈墓前。

她走过去,将鲜花放在方菲的墓碑下,轻声而清晰地说:“妈妈,他是祁家骢,我要跟他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