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装作不曾察觉,莞尔一笑道:“康熙四十四年,素颜在良妃宫中当值,因不知检点,以至流言蜚语广传于后宫之中,除却长春宫,甚至于永和宫等宫的主子侍婢都不容素颜这等有辱良妃视听之人继续留于长春宫当值,中伤主子,甚至侮损八贝勒的清誉。良妃娘娘宅心仁厚,只禁闭素颜几日,以示惩戒。而后永和宫德妃娘娘与良妃交好,时常走动于长春宫间,素颜伺候不周,再次失职于分内之事,使得主子不顺,理所当然责罚进内御膳房杂役处。康熙四十五年在热河,素颜擅自离职,妄图脱离皇宫束缚,却遭遇猛虎,承蒙十三阿哥搭救,素颜实不敢撇下十三阿哥就此而走,因而自作主张缝合伤口,皇上赏罚分明,饶素颜继续在良妃身边当值,素颜感恩戴德……”
“这些朕都知道!”康熙似听着我的请罪有些不耐,打断道“你无需这样铺垫,如今既是随你阿玛来了,想说什么便直说。”
“是,素颜一直直言不讳。”我将身子倾得更低,以示谦恭,“四十五年末,素颜妄自菲薄,试图救出当初小杂院内认识的一位姐姐,因其身患湿热,不得不隔离于潲车圈内,形似非人,无人问津。素颜不堪其苦,荒谬预谋将其救出,自以为万无一失,却因愚陋寡见,手脚笨拙,大意碰倒火烛,潲车圈内火势骤起,素颜无心顾他,一心妄图救姐姐,但至今未想透的是……为何潲车圈内小门忽闭,甚至于是反锁,素颜虽命贱侥幸逃离,但那位姐姐却终是惨骸与大火之中,若非四贝勒及时相救,素颜今日也无缘站在这大殿之内请罪领罚了。皇上刚直言素颜不自称奴婢,实则是因有愧于此称,如此罪行,无一不僭越了一个奴婢应有的规矩。不瞒皇上,素颜今日说这番话,意图有二,一则向皇上禀明罪行,依照宫里的规矩,素颜甘愿受罚,绝不企图逃避。二则……素颜想替那位姐姐请冤,素颜自知这话于皇上而言何其可笑,圣上乃一国之君,国务繁重,一国盛衰皆自皇上一人忧,一名早已降罪责罚的宫女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但请皇上想想,家事与国同体,国与民同体,这普天之下一兵一卒,一孤一妇,无一不是大清子民,素颜斗胆仗着阿玛的亲贵之躯问皇上一句,今日有民冤屈于皇宫内院皇上尚且不顾,何以平天下万民之冤屈?”
“啪嗒!”一滴汗骤然落在了冰冷的地砖上,瞬间便浸染开去。方才还有冬阳的天忽然压得很低,殿门被风撞得一开一关吱呀作响,豆大的汗珠却顺着额鬓滑进我的眼睛里,刺得生疼,我一动也不敢动。
“好一个领罪受罚,好一个请冤,好一个何以平天下万民之冤屈!竟是将朕逼得只此一条路可走……你给朕……抬起头来!”
这一次,我没有再拒绝,缓缓仰起早已僵痛的脖颈,不卑不亢,一眼迎上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皇深眸,长久得我的眼眶隐隐开始酸涩胀痛,却不屈地没有逃避。
“呵呵……明尚,你瞧瞧!真像……就连这股子执拗的脾气,让朕见了都觉得心酸!”他忽而转身对阿玛说道。
身侧的阿玛似乎才回过神来,懵然地喃道:“是……是……像极了!”
我忽而悲哀地一笑,如何执着地做着自己,在人眼里,不过依旧是别人的影子!幸而……幸而有他,会那样确定地抱紧我、告知我:只有我!
“起来……”这般温和如同慈父的声音,让我有些不确信地低头注视,这不是居高临下的眼神示意,不是猩猩作态的虚礼微扶,是大清盛世、千古一帝的康熙皇弯腰俯首将手伸向了我,用平和、坦然却又小心翼翼地语气唤我起来……而我骇然惊觉。
记不清多少年岁过后,恍然忆起这一日,浑浑噩噩得如同不曾真实过,我如何将手覆在那双长满粗茧并不光整的手上,如何被他轻轻拉起,如何听他用与生俱来的威严口气在宽绰的大殿内道“和硕额驸明尚之女,郭洛罗氏素颜,朕素喜你这等心性脾气,自此以后,你随在朕身侧服侍,着即赐尚仪五品,兼尚食之职。……这些真切得让我产生错觉的瞬间,又岂止是梦魇?
正是错觉让我忽视了太多细枝末节的隐秘,以至于当我恍悟一切时,这些错觉如同细细密密的针,从每一寸肌肤直扎到心间,时时刻刻提醒我行错一步,抱憾终身的棋局……挥之不去。
我尝试问过自己若是带着已知的结局去过这一生,在那天子威严下,我会一如当初地让那豪言壮语在大殿内掷地有声,悬梁而饶,还是会微屈天仪,正襟危跪……
答案是前者。
纵然是知道了结局仍是无法扭转内心的偏执……这便是错过一生、再错一生的谶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