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猜想着她是不是走错包厢时,坐在我身边的沈文耀主动站起来,往他另一边的空位一坐,喊着:“如玉,这,你坐这。”
如玉?
这两个字在我脑海里慢慢形成,然后极为缓慢地,我的思绪用着很慢的速度,把眼前这个女孩,跟那年那个如玉串接起来,缓缓地……缓缓地,轰!在我脑袋炸开。
不知道怎么着,那年有个人默默侧身,低着头让我走过去的样子霎时浮上我脑海,我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她究竟是在什么状况下侧身让我通过,脑子里就有了这样的画面。
如玉在我身边坐下,放好手上看起来很贵很时髦的包包,然后转头看我,表情也是明显一楞,几秒后,她开口:“张恺君?”
我点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今年怎么来了?往年都没看到你,大家都会说到以前那时候,以前……”她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眶,我慌了手脚,连忙抓起桌上的餐巾给她。
“你们两个,再夸张点好不好!”沈文耀在旁边开玩笑地说风凉话。
“谁像你没心没肝没眼泪啊?”如玉拭拭眼角,转头装势骂着沈文耀。
沈文耀摸摸鼻子,转头继续跟他的哥儿们聊天。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如玉再度转身跟我说话。
“这……说来很巧,刚好今年遇到沈文耀。”我解释,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看看如玉身后的门。
“怎么?”如玉诧异,转头随着我的眼神往门看去,“怎么了?”
我摇摇头,道:“没有。只是想到以前,那个……那个玉石,玉石是吧?总是会在你后面,所以刚刚下意识以为他会比你晚一步进来。玉石呢?你们还有联络吗?”
如玉明显楞住,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忽然提这个。
她转了转膝盖上的餐巾,然后摇摇头,“嗯,没有了。我们……我们国中以后就没有联络了。”
我喔了声,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如玉笑了笑,拍拍我,“恺君,人都会变的,对于过去的事情,我们喔,都要学会不再耿怀。”
我用力点头,明白如玉的意思,她是在说她自己,更是在安慰我。
我抬眼望望这些老同学,他们有的正聊得起劲,有的端杯喝水。如玉是对的,很多东西都过去了,回不来了。
有个人,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论我改变了多少,不论我多想再见他们一面,他们是远远走了。
这一想,我鼻头一酸,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不懂怎么如此热闹的聚会,在我心裏却觉得哀愁满布。
随着各自点的餐点上桌,大伙吃东西的时间变多,闲话家常的时间变少,渐渐地,只听见餐具轻轻敲动餐盘的声音,没有人再说话。
等到大家用完餐,又闲聊一会后,有人询问要不要续摊,要转战钱柜还是好乐迪。
忽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我转头看向音乐声的来源,原来铃声是从如玉的包包传出。只见她快速地接通手机,低声交谈了两句,接着收线,从皮包里拿出几张钞票交给我。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要先走。”她跟大家这样说,又转头看了我,“恺君,我的费用在这裏,等会麻烦你。还有,这是我的电话。”她念了一串数字,我连忙输入电话里。
“怎么突然要……不是还有续摊?”我纳闷。
“真是不好意思,改天再跟你们聚。电话里再跟你说喔。”她这样说,然后跟其他老同学道别,最后一句话则明显地是说给我听。
她起身,沈文耀也连忙起身让如玉通过。
我一路用视线追逐着如玉,穿透包厢与餐厅的玻璃,隐约见到她走出门外,上了一台黑色的房车。
我回头,就看见对面的同学甲笑得一脸暧昧。
“怎么,要不要听八卦?”神秘兮兮的。
我忽然一阵头皮发麻。
“衞如玉……听说在当人家小的喔。”
全部的人骚动了起来,仿佛这是路人甲乙丙的八卦,仿佛他们口中这个衞如玉不是刚刚跟我们坐在这吃饭说笑的朋友。
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恶心到想吐。
沈文耀撇过头,似乎看到我的脸色,他明了,“喂,你们还要续摊啊?可是我等一下约了人打球,恺君是我们球队经理,也要走耶。”
球队经理?沈文耀你满嘴胡说八道,我恨不得离你们球队远远的。
但是忽然间,我就了解,原来沈文耀在找闪人的藉口。
我连忙点头,“对喔,现在几点了?啊,三点多,糟糕,不是说四点要集合?要迟到了啦。”
同学们摆摆手,喊着好啦你们苦命鸳鸯快去吧,我们自己去唱。
我跟沈文耀连忙点头,数了钱往桌上一放,快步离开包厢。听他们说的那句苦命鸳鸯,我心裏有谱,我和沈文耀旧情复燃还是爱火烧啊烧不尽的传言一定会变成他们的最新话题。
又能怎样?我叹气。离开餐厅后,老实说我心情有些郁闷,好好一个同学会,怎么会变得这么沉重、令人难以呼吸?难道我真的跟这世界隔离太久,渐渐不懂得生活的方式?
“恺君,其实大家没恶意。”沈文耀跟我走到机车旁,蹲下来开锁的时候,忽然这样说。
我楞了一下,“可是他们那样说如玉……”
“人生在世,一张嘴难免会说些闲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将锁扣回去,然后打开椅垫,放入置物箱,接着上车,发动。
“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无心的动作,有时候可以伤害一个人一辈子。”我跨上机车,喃喃地说。
而沈文耀忽然按了一下煞车,却又很快地放开,持续往前行。
车子骑上中正路时,沈文耀忽然转头问我:“我们回去学校看看好不好?”
我诧异,却也很快地说了好。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不知道回去以后看见那些伤心的情景,会不会令我再度崩溃。但是我却知道我说了好,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或许在我心深处,即使再怎么害怕、再怎么痛恨那个地方,却也渴望着再见它一面。
或许是这样,因此我毫不犹豫,说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