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 2)

人之初 洛心 2450 字 3个月前

就好像那年下午他在小阳台摘花给我那样,那种气氛让我整个从心底毛起来。只是我不明白,经过这么多年,那怪异的感觉,怎么还会如此强烈?

但是我倔强地看着他,如同那年他拿花给我时,我明明有种想要转头逃跑的冲动,但我还是硬逼自己从容看着他,好像我越正大光明,就越可以把那令我害怕的感觉驱逐般。

而果然,孙力扬瞧瞧我,然后露出一个笑。

“有事情,记得找我。”他这样说,然后戴上安全帽,把始终没有熄火的机车掉头。

我颔首,这次头也不回地上了四楼。

直到听见他机车离去的声音,我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

他想要说的话,根本不是那句“有事情,记得找我”。我不知道为何我如此肯定,但我就是清楚明白,如那年般,他说出来的话,并不是他想要说的。

究竟他要说什么,我一点想去探讨的力气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接到两通电话,一通是如玉打来的。如玉听起来很累,但还是跟我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收线。后来我才知道如玉在台北念书,她是特意下来开同学会的。我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还笨笨地问耶你没回家过年呀。

如玉沉默一阵子,才告诉我她已经离家两年,即使有到高雄,也没回家了。

我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告诉如玉要保重之类的场面话。后来我们约好要时常连络,互道珍重之后收了线。

我静静一个人在房间坐着,想着如玉,想着她听起来很沧桑的声音。

那年的我们,都去哪里了。

我还记得如玉的母亲,每次她送午餐给如玉时,她们母女俩那短短几分钟相处的状况,让国中的小鬼头,都能感觉出她们紧紧相连的亲昵。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让如玉不再回家。我想这种问题,就像有人问我发生什么事情,让我跟孙力扬跟以前的同学走到那种地步般无解吧。

后来沈文耀在十一点多打电话来,也在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从高二开始,他跟孙力扬就有连络。我嘲笑他说,不是恨孙力扬很得要命,怎么忽然称兄道弟?沈文耀不好意思地咳嗽,才说以前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很多以前觉得重要的事情变得不重要,相反地,很多不重要的事情,却都渐渐重视起来。

“恺君,不管以前发生什么事情,那都是以前了好不好?我们都重新开始了,嗯,我是指你跟孙力扬。”

“好好好。”

“恺君,我是认真的。你跟孙力扬以前很好的,他也是个好人,我真的觉得……唉,其实我本来也考虑要不要让你知道关于孙力扬的事情,但是那天看你在中正的样子,我强烈感到我必须……怎么说,必须偿还,对,就是偿还!偿还那些一班以前从你身上剥夺的东西。

“所以我才、我才一时冲动拉着你去跟孙力扬见面。但是我觉得这对你是最好的对不对?也是我……也是我该做的事情,嗯,该还你的、该做的……”

“沈文耀你别这样。”我听了心酸,于是打断他,“谢谢你,不要说什么还不还,你说的,那都是过去了,真的。别说了,嗯,我……有跟孙力扬交换电话,”我顿了一下,决定说谎,“所以我们会联络的,你别这样了。我跟他已经没事了,真的。”

最后我只听到沈文耀频频说好,说到鼻音几乎盖过任何文字的程度。

后来我们收了线,也这样,度过了剩下的寒假。

我说给沈文耀听的话,是骗人的。孙力扬没有我的电话,他大概也以为我会打给他,但是我没有。

开学了,我还是一样常常被沈文耀拉着跑球队。我没有提孙力扬的事情,沈文耀也没有问。即使手机里还躺着孙力扬的电话,我跟他就如同之前那样,再也没有联络。

内心深处,不可否认,我是在躲避。那段过往太伤人了,遇到沈文耀之后,我更加明白,受伤的人不只是我,还有好多。但是我知道,不论我是受害者还是加害人,事情的开端,就是我。

我现在有走过那段的能力,却不清楚有没有防止旧事再发生的力气。因此我害怕,我好害怕。我只好选择这种方法解决一切。我不想再动脑,也不想再冒险,我说过的,我不要再回疗养院。

有时候想着想着,都会好难过,难过自己无法再像正常人一样,永永远远。心裏有个包袱,时时刻刻追着我。我时常会想到林宇杰,只要一想到孙力扬,我就会接连着想起他。想起他说“恺君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时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公平,但是同样两个对我好的人,一个却像是我永远的痛,一个则是我最好的良药。

想到烦了,我便什么都不去想,让沈文耀拖着去体育馆,看他们打球、听他抱怨、抄男同学的电话、偶而联联谊,这样的生活很好。后来,我并没有在沈文耀的说服下当起球队经理,不过也快变成义工了。我几乎是场场练习、场场比赛报到,有时候他们缺人手做事情,我也好像队上成员一样,他们都不用思考,就直接恺君拜托这个一下拜托那个一下。其实这样也好,这样挥霍汗水,什么都不去思考,脑袋空空的,只是跟着人群喊,跟着人群忙,都不要回头看,这样子的生活轻松多了,那怕只是一瞬间的,是假象,也足够了。

这种看起来忙碌,其实空洞无比的日子过得挺快,离寒假结束,感觉才一眨眼,就过了将近两个月。

最近沈文耀忙着练球,说是下礼拜跟别的系有联谊赛。摩拳擦掌的样子,跟国中时期疯狂迷恋躲避球的模样可以相比拟。

因为比赛隔日得交团体报告,我下了课跟同学抱抱最后的佛脚,直到比赛开始三十几分钟后才姗姗来到体育馆。

踏进体育馆,人挺多的。我左右看了看,果然在上头看到琪芳一群人的身影。我走了上去,琪芳把身边放书包的位子让给我,口中还奋力地喊着。

“怎么,输还是赢?”我往场地看去,果然看到沈文耀。

“输七分。”琪芳有点丧气。

我抬头看了一下计分板,果然是七分。

“加油啊沈文耀。”我意思意思地喊了几声。

到了中场休息时间,我懒得下去跟他们哈拉,觉得他们也没心情吧,虽然说还有下半场,不过,嗯,看着越拉越远的分数,我会在心中默默哀掉的。

琪芳她们利用这时间跑去厕所,补补妆、聊聊八卦。我则是无聊地坐在位子上替她们看书包。眼睛飘来瞄去地看着沈文耀他们。忽然之间,友队一群人爆出笑声。我反射性回头,本来不太在意,后来越听越觉得有个声音好熟悉。因此我努力看着,发现那声音来自某人,可惜他捂着脸遮去半张脸,加上又侧对我,实在看不清楚。

好奇心压不住。下半场开赛时,我频频追着对方的身影跑。看着看着,我开始觉得他眼熟,也似乎知道他是谁了。我忍着一股想在当下站起来大叫的冲动,坐不安宁地熬过比赛。

到最后连到底谁胜谁负我都顾不得,比赛结束后,不管琪芳在后头怎么喊,我只知道抓着书包气喘吁吁地往对方的休息室门口跑去。幸好我平常就跟大家熟识,窜到休息室内也没有人在意。

我徘徊着,等了十来分钟,看到对方的球员零星地走出几人。

我好紧张,干脆绕到另一边墙后,等着他们一个一个走过来。

接着谈话的声音传遍了走廊。

两个人背着球袋交谈着,经过那个转角时,我看着其中一人的后脑勺,等到他快要离开我视线,我才踏出一步。

然后我开口:“林宇杰。”

或许是有点紧张,我的声音有些抖,也极小声。有一瞬我怀疑他能否听到。

但是他听到了。

因为就在我开口叫他后没多久,他止住脚步,回头,看见我。

下一刻,他把球袋一抛,扬着那时候在山上叫小狗那般宏亮爽朗的声音:“恺、君!”

他笑得好灿烂,伸开双手,冲了过来。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大,让我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给他抱个满怀。

“恺君、恺君、恺君!”他更扯了,干脆直接抱起我绕圈圈。

我从呆滞,到稍微挣扎,最后放弃投降,只是跟着他开怀大笑。

他抱着我绕了好几圈,然后我看见另外一端沈文耀吃惊的模样。

不过谁理他,谁在意。

我把视线调回林宇杰身上,笑容更大了。

他后头的朋友喊着林宇杰别乱桃花啊,不过他也没理,只是对着我笑。

他身上的汗,湿湿黏黏。

或许是因为这样,笑声中,我感到我的双颊,也湿湿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