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是大学生们最开心自由的时刻,囿于娱乐内容的贫乏,除了聚在一起吹牛就是打扑克下棋,玩桥牌围棋的也有,不过不太普及,有点阳春白雪的味道。后世聚会有三种主要方式,聚餐,卡拉OK,以及体育俱乐部现在一项也达不到。班里很少有同学能花钱邀人喝酒。这是一个真正的义务教育的时代,学费、住宿费全免,大部分人都有不同档次的助学金,最高的22元,最低的5元。许多同学的助学金差不多够生活费了,班里最邪门的副班长许忠勤来自山西晋南农村,拿了最高的助学金,除了喜欢看电影几无任何爱好,竟然可以在放假时带一笔小钱回家去。
荣飞本来是要回家的,自高低杠事件后,他回家更勤了,一有时间就回奶奶那儿。但这个周末有事耽搁了,物理实验室的硬度测试机报废了,老师找几个学生抬报废的实验设备,任务交给了班长李建光,李建光便叫上了荣飞,荣飞不好拒绝,只能跟着去了。他们用原始的撬杠等工具将笨重的测试机抬出了实验室,装车拉到废旧物质收购站处理了,当然是打了报告批准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据说今年下拨的经费比去年增加了35%,许多实验设备要更新,图书馆也要扩建。
实验室的郝老师拿到钱,拉着几个帮忙的同学下了次馆子,酒是不准喝的,但要了几个菜,主食是米饭,算是让这帮缺油少菜的穷学生改善了一次生活,这样一耽搁就误了晚班公交车,铁定到傅家堡的车是赶不上了,只好明早再回。
回到宿舍发现马金玉带一帮人正玩“割麦子”,他的老同学曹俊斌也在,这小子也没回家。割麦子是极简单的玩法,就是跑得快。不过带了一点小刺|激,输家留几张牌就输几张粮票。以粗粮为基准,一张一两。
荣飞骨子里赌性还是很强的,于是他饶有兴趣地站在曹俊斌后面看,看一会就感到乏味,“你们能不能换一种?没劲透了,最后都可以算清牌的。”
“那是。我爸到广州出差带回副麻将牌。那边已经公开卖了,等我想法子弄来我们玩几把,那才是真正的家伙。”曹俊斌赌性不在荣飞之下,荣飞隐约记得曹俊斌曾组织一彪人在龙凤山庄聚赌,被警察堵了,他逃出来跳下七米高的山崖,躲过了警察,但崴断了脚脖子,自己拎着慰问品去看躲在乡下的他——又是该死的梦。
“毕业前别想着在学校支起麻将桌。我给你们推荐个玩法,比这个有意思多了。”荣飞说。
“你会什么玩法?”曹俊斌转脸问荣飞。
“扎金花啊,很简单的。”荣飞给他们介绍了玩法,试了二把后这帮家伙兴高采烈地玩起来。真正的赌博都必须可以下注,像割麦子那样的玩法确实有些低档了。
“你从哪儿学来的玩法,真的有些意思呢。”曹俊斌刚“诈”成了一把,赢了十几两饭票,一堆绿色的纸券堆在他面前,看来这家伙今天收获不小,“今儿的目标,将本月的饭钱赢回来。阿飞你也来玩玩呗,刚才你说了,这玩意又不限人数。”曹俊斌是个赌棍,发了牌没有看,喜滋滋地“暗”了一把。
“不了,你们玩吧。”对于这样的小打小闹,荣飞简直看不上眼。他琢磨着是不是到图书馆借几本关于股票方面的书,当务之急是找到一条生财之路,现在的生活实在是太清苦了。
“跟,”李建光和马金玉的赌性都不小,看也不看就跟上了。荣飞有些兴趣索然,他回自己的铺位上抓起一本蔡东藩的《南北朝演义》看,这本书是倪凯从图书馆借回的,倪凯对通俗化的历史很感兴趣。许忠勤忽然推门进来,“哎,我说弟兄们应当去看电影,这周的片子是《小街》,我和小董刚看完,小董那个没出息的都他娘的哭了。”
宿舍最用功的倪凯扔下手中的课本,“新片啊?好不好看?”荣飞被记忆里的某根神经触动了,“老许,是不是张瑜演的女主角?”
“咦,你怎么知道?”
荣飞当然知道。夏在动物园中行走,白鹭在漫游,长颈鹿在觅食,样板戏激越狂热的打击乐从晴空中隐隐而来,间或夹有秃鹰狮虎的啸叫——当夏遭受红衞兵殴打时,画面上拳脚|交加,皮带挥舞,鲜血淋漓。前景是动物园的铁笼子,狮虎在笼中走动,背景却是低缓优美的音乐。一位老人背着重伤的夏,对夏说,就要走出动物园了。
荣飞记得他看过这部电影,当时也流了泪。就像班里比较内向腼腆的小董一样。对于导演的暗喻他并不明白,只是在多年之后为了怀旧买了几部老电影的光盘,才看懂导演并不深藏的用心。十年文革全国就像动物园。好在文革终于结束了,人性和人权正在唤醒,紧接着就该反对自由化了,那个叫白桦的作家因一部并不出格的《苦恋》做检讨……
“那是部好电影。此时的张瑜真是清纯漂亮啊。”荣飞回忆着。
“此时的张瑜?”许忠勤疑惑地问。
“哦,我的话有些毛病。老许你是资深影迷,评论电影我可没资格。”荣飞转移话题。
“《庐山恋》就让我崇拜了。找对象能找张瑜这样的就美了。”许忠勤的表情是后世标准的猪哥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