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风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忽然听到一个云雀般的声音,很清晰地叫了他一声:“李三公子。”
不知为何,他很笃定地知道这就是张翠娥。
但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见过这样一个声音。
他竭力想去抓住这个声音,想去追溯这个声音,但声音就像风一样,一瞬即逝,了无痕迹。
他忽而又听见阳魃的声音嘶哑地说:
我有私心。
我爱他。
我不许他被夺了舍去,谁也不许。
我只爱他一个。
……
这嗓子是碎的,碎得像满地的砂子一样,碎得到处都是,混着斑驳的血迹。
他恍然看见她流出泪来,那泪也是血红的。
他的心忽然就软了,张开来,想把这个破碎的灵魂揉进去。
李柔风。李柔风。李柔风……
阳魃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叫着,似杜鹃啼血,绝望又彷徨。
他心颤,可他在庞然虚空当中,茫茫无所依。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那么矛盾,为何方才那个云雀般的声音是张翠娥,这个嘶哑破碎的声音也是她?为何他明明看不见她,却能看到她流出血泪?可当他努力回想刚才看到她的模样时,却又什么都看不清。
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幻象?哪一个是当下,哪一个是过往?
李柔风。李柔风。李柔风……
这一个才是现在的她……这一个……
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周身骤然一沉,轻盈的灵魂仿佛被装进了一具玄铁做的套子里,重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一时之间痛苦得缓不过劲,浑身动弹不得,睁开眼,看见的是火,淌到脸上的却是水。水顺着他的嘴唇洇进他嘴裏,咸苦得惊人。他嘴唇润了些,张开些微,低声唤道:“娘娘——”
他看到那一团已经缩得很小的火骤然之间,“蓬”地涨大,烟炎张天!他听到抱鸡娘娘在撕灯笼,哆哆嗦嗦的,将纸哗啦啦地剥开,随即火热的烛火凑到了他脸侧。一切都是安静的,她抱着他的手脚仿佛僵硬,她的呼吸仿佛停止,只听见她不停地抽一下鼻子的声音。
张翠娥——
他在心裏长长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着一个“娥”字,他长长地缓过一口气来,极长,长到生命幽回,逝而复返。
烛火摇摇,抱鸡娘娘相信她确实是看到,他睁着一双涟水含情的眼睛,有黑的有白的,水里浸的棋子儿一般。她发着怔,见他似是吐出了一口气,脸色仍是惨淡无生气。
那低低的,凉润的声音道:“娘娘,渡我一口阳气罢。”
抱鸡娘娘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呆滞着看了他半晌,半晌之后,才忽的听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忽的俯下——身去,不管不顾地去咬他的嘴唇。
她发了疯似的咬他,似要将过去所有的恨、所有的爱、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发泄在这一刹。
一口阳气灌过去,李柔风这才勉强能动了。他靠着旁边的树根坐起来,环着抱鸡娘娘任她吻任她咬,任她的舌尖滑进他的唇齿,任她毫无章法乱亲一气。但他这行尸走肉一般的身体,却一点一点地被她亲活了起来。他那颗冰冷的、沉寂的心脏,也渐渐从无到有,由慢而快,跳得剧烈。这时方觉怀中身躯瘦弱而颤抖,薄得像一棵草,平日里那些色厉内荏,那些口是心非,只剩了慌不择路。
她像一把绝望的野火,烧得他心开始发烫。他捧着她纤小的脸颊,指尖卡进她细密整齐的牙齿中间,低声道:“娘娘,别吞,有毒。”他叹息一声,微侧了头,吮干净她舌尖上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