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圭大笑道:“天下间事,无不要占着一个理字,家父当年无端被逐,我父子忍气吞声,如今你们更要立这等奸邪之徒为新任天师,我张屠圭好歹也是张家嫡系血脉,岂能坐视不理?”
他这一笑,笑声传遍四面八方,直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张据池脸色微变,心知张屠圭的实力,恐怕已经超过了其父当年,若是认真动起手来,龙虎山上,怕是无一人是他对手。
而周围江湖人虽多,大多也都是看热闹的心态,毕竟这是道门内部事务,即便是萧章、陈天涯、吴愚得这等平日里行侠仗义的名侠,也无法进行干涉。
在众人的围观中,张韶却是缓缓的踏前一步,拱手道:“师叔祖既然知道,凡事都要占着一个理字,那我们便来说这个‘理’,我张韶虽是出自庶族旁支,但终究也是张家血脉,且已被先天师收为继子,这裏的众位师伯,都是来喝过酒的。况且,即便是旁支庶族,但一个人的正与邪,和他的出身又有何关系?我张韶行事堂堂正正,怎的就成了奸邪之徒?如果说,仅因为来自庶族便是奸邪,那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一下子被师叔祖打成奸邪,这些人什么事都不曾做过,就因为一个出身,便成了师叔祖眼中的邪道,岂非无辜?”
他的年纪比起张屠圭小了有五十岁,论起辈分,差了两辈,论起实力,哪怕十个他都抵不上张屠圭一人,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张屠圭这位明显带着恶意的宗师级高手的压迫,他却是不亢不卑,不急不慢,彬彬有礼的当众反驳着张屠圭的话语。
龙虎山上,群雄想着,看来龙虎山也不是随便挑人,来做他们的新一代天师。
面对着实力远比自己更强的张屠圭,张韶态度从容。
龙虎山中,其他道士也中殿内涌出,集结在他们的少天师身后,或是持符,或是持剑。这裏终究是他们的地盘,张屠圭如果非要动手,他们总是人多势众。
忽的,一股官威,却在这个时候,从山下卷来,覆盖了场上的所有人。张据池等脸色再变,这官威范围如此之广,来者至少也是一名进士。
说话间,一名白面无须的青年将领,领着两名武将、成群的兵士登上山头。那些兵士一上山,就散了开来,将所有人呈半圆围住。看到他这番架式,萧章、陈天涯等也不由得紧紧皱眉,他们已看去,这些兵士并不是寻常府衙里的普通士兵,他们分明便是南剑宣慰司里的精兵。
张据池却是认得那青年将领的,慌忙上前,拱手下拜道:“不知仇大人要来,吾等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此人却是南剑宣慰司宣慰副使仇天凌。仇天凌负着手,淡淡的道:“道长不用客气,本将来此,也不是为了做客,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们的少天师。”
张据池疑惑的回头看了张韶一眼,不知宣慰司忽的找上他们的少天师,有何用意。然而越岭一带,全都在南剑宣慰司的管辖之下,不客气的说,在这裏,南剑宣慰司的权势比天子还大,他们自然也不敢得罪。
张韶上前两步,拜道:“小道张韶,见过仇大人!”
仇天凌道:“少天师不用担心,本将只是有几件事儿,要问一问少天师,不会耽搁太久的。”
张韶道:“大人请问!”
仇天凌负手踱了几步,看向张韶,和颜悦色的道:“事情是这个样子的,这些日子,从融州鬼罗林流窜而来的鬼盗三兄弟,和他们的大批手下,在我越岭接连犯事,手段残忍,杀人无算,此事,大家也应该早就知晓。”
他们周围,群雄彼此对望,这事他们自然知道,但鬼盗三兄弟,虽然算是流寇,但另一方面,也算是江湖中人,大体上还是按着江湖规矩办事的,他们自然不会去管。
“江湖”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开宗立派的宗主、行走江湖的大侠、占山为王的山贼、甚至是鸡鸣狗盗之徒,都属于江湖的一份子,而江湖之中,也有黑道、白道、侠义道,彼此之间相互争斗、厮杀,而又共同遵守着一条无形的线,也就是“江湖规矩”。比如采花贼这种行当,一旦被白道、侠义道追杀,即便是他在黑道上的朋友都不敢对他伸出任何援手,以防连自己都被视作江湖败类。又比如几乎所有的江湖中人,都是目无法纪,以武犯禁,然而一旦涉及到国仇家恨,像里通敌国这种事,是无论如何不敢去碰的,一旦被人揭破,那就是人人喊打的局面,全清派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像打家劫舍这种事,实际上,却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或者说,谈不上是破坏“江湖规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砍头杀人,从来就是江湖的一部分。
这种情况,说起来有些微妙,但事实就是如此。谁要是看不过眼,那就来一场江湖厮杀,看谁厉害便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而武力就是最大的规矩。
只是,虽然绝大多数人并不将打家劫舍这种、触犯王法的事当一回事,即便是萧章、陈天涯这样的大侠,暗地里也还多少结交了一些黑道上的“江湖好汉”,但是对正一教这种有根有底的名门大派,像那种被朝廷围剿的流寇,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去接触的。
也正因此,听到仇天凌突然提到鬼罗林的“鬼盗”,张韶、张据池心中俱是暗吃一惊。
张韶道:“大人说起这事,是……”
“事情是这样子的,”仇天凌淡淡的道,“那伙鬼盗从融州翻过越州,一路逃到剑州地界,却在这裏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分明是有本地的势力与他们相互勾结,将他们窝藏,宣慰司费了一番工夫,终于抓到了暗中勾结这些贼匪的嫌犯,只是逼问之后,那人却说,他也是受人主使……”
一挥手,道:“将嫌犯带上来!”
在他身后,一伙士兵押着一名身穿白色囚衣,满身污渍、狼狈不堪的青年,青年被推了上来,押跪在地。
“李公子?”远处,宁小梦低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