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木终于撞开了寨门,后方的蛮兵齐声呐喊,就像是狂乱的洪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成群的蛮兵往寨门里冲入,他们争先恐后,奋勇向前,然而,前方的蛮兵蛮将很快就发现,他们的面前并没有敌人,数十罐猛火油从四面八方往他们扔了过来,而他们的脚下,尽是树枝与枯叶。
这些猛火油并未点燃,只是砸在那满地的枝叶上,到处泼洒。他们的前方,是围成环形的低矮的石墙,仿佛早就在等着他们自行冲入。最前方的蛮族大吼,想要通知后方后退,然而后边的蛮兵根本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狂泄的洪流哪有那般容易收回?杀红了眼的蛮兵,一层推着一层,全都涌入了围成大圆的矮墙之中,一眼看去,竟是密密麻麻。
然后,数道火箭从高处射了下去。
猛火油一点就着,原本就是夏日里干枯的树枝铺满地面,燃起得极快。火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开来,悲吼声,惨叫声。一名道士拿着棉布包裹的方形不明物,冒着黑烟从石墙的一端冲了上去,棉包一扔,寨门的一侧轰然炸响,乱石坍塌。
紧接着,就是那熊熊的人间火狱。
无法形容这恐怖的一幕,以为终于突破了敌方阵地,疯一般涌入寨门的上千蛮兵蛮将,在熊熊的火海中惨叫挣扎。坍塌的寨门外的那些蛮兵,抬头看着石墙另一边滚滚的浓烟,以及连石墙也阻隔不了的热气,仓皇后退。自从杀出贺兰山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心生怯意。
烧烤的肉香四处弥漫,同伴的惨叫声犹如这世间最刺耳的喧嚣。在急剧扩散开来的热气中,华夏一方的士兵们兴奋的齐声呐喊。从一开始,他们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除了寨门,绝不能让任何一处被敌人突破,而现在,他们的拼死搏斗,显然起到了决定性的效果,让宁翰林安排下来的战术得到了完美的执行。
在那滚滚的热气下,战斗其实已经无法再持续下去,剩下的蛮兵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后方木台上,木不孤猛然站起,看着前方阵地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听着即便相隔如此之远也如在耳边的惨叫声。他带来的蛮兵无一不是穷山恶水间杀出的猛士,纵然是死也不会发出这般的惨叫,然而上千人陷入火海,所面临的深沉的绝望,使得濒死前的恐慌,如同瘟疫一般扩散,仿佛传说中的地狱移到了人间。
而计划的成功实施,进一步推高了华夏一方的士气,大声的高呼中,箭矢如雨。
终于,木不孤狠狠的咬了咬他那饿狼般的白牙,发出退兵的命令。
剩下的蛮兵,如同大力拍向海岸,却拿沿岸的岩石毫无办法的海浪,在汹涌的攻势之后,丢下了一路的尸体,无声的退却。华夏一方并没有追击,而是在石墙上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器,热血如潮,气势冲霄……
※※※
兴阳州州城,原兴阳太守张伦不安的在府邸里走来走去。
州城的几处城门,早就已经被蛮兵拆除,那些蛮兵在州城里来去自如。百姓基本上已经逃光,剩下的便都是与他一同献城的官员。
战斗正在采石峡打响,此刻的张伦,对那宁江其实是颇为怨恨的。身为兴阳太守,他占据着城池之利,对蛮族却是闻风即降。但是在他看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湟河北岸,多少城池,连挡住那些蛮子一日都无法做到,在蛮族南下的这些日子里,他每天听到的,就是败仗,不断的败仗。
张伦自己乃是进士出身,如果是换在以前,对蛮族他根本没有任何的担心,但是在这次泰山封禅之后,他所剩的文气,连以往的区区一个举人都不如,而抛开文气,他竟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蛮族作战。
他在心中不断的告诉自己,投降蛮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要挡住这些蛮兵,根本就是做不到的。而以这些蛮子的残忍,抵抗只会增加他们的杀戮,让底下的百姓遭到屠杀。
没错,他是为了治下的子民,才放弃抵抗,他绝不是为了自己,明知道挡不住敌人,用降敌来减少伤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就这般一遍又一遍的解释给自己听。
他当然也很清楚,程州和随州的兵力早就被抽调一空,兴阳州不战而降,将使得这些蛮子,可以直接进逼京城。但这同样也是没办法的,华夏境内连着三次的陨石天降,早就已经在告诉大家,大周完了,连上苍都开始示警了,这都是朝廷上下,没有能够正刑与德的错,他也只是顺应时势。
在自己投降之后,张伦其实是希望这些蛮子可以直接击破程州、随州的,这可以证明,不是他无能怯战,而是这些蛮子根本无法挡住。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整个兴阳州城献城之后,那个宁江,竟然带着从北方溃逃下来的残兵败将,靠着一个采石峡挡住了木不孤和他带领的精锐蛮兵,而这是他连想都不敢去想象的事,即便是靠着州城之坚,也没有这个可能。
但是那宁江竟然真的做到了,直到现在,张伦也无法明白,就靠着那一座采石峡,和那些被蛮子杀怕了,甚至还没看到蛮族的影子,都能炸营溃败的逃兵,那宁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可能真的能够挡得住那些蛮子?
这些日子里,他除了尽可能的讨好这些蛮子之外,每天夜里,都在恨不得那宁江早点死去。宁江与他所带领的那些兵勇,每多活一天,都在狠狠的打他的脸。
虽然是状元,但那宁江不过就是二十不到、以往从来没有坐镇一方的年轻人,他却是治理一州的太守。那宁江坚守的是虽有天险,但以往根本就没有任何军事建筑的采石峡,他占据的是整整一座州城。那宁江带领的是在其他统帅手中不断败逃的残兵剩勇,他带着一整州的兵将。
那宁江成功的阻敌于采石峡,他却是连战都不敢战,直接自缚出城,以城献敌。
宁江的成功阻敌,给许多不知内情的人造成了一些错觉,认为不是宁江和他所带领的兵士太强,而是木不孤所率领的蛮族兵将太弱。然而这些日子里,近距离的观察着那些蛮子之后,张伦再一次确信,不管他投不投降,兴阳州的失守原本也就是时间问题。也正因此,他完全不明白那宁江为什么能够做到。
但是这并不重要,今天,宁江和他所带领的那些人,终于要完蛋了,对于这一点,张伦实际上是幸灾乐祸的,只有坚守采石峡的那些人的惨败,才能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蛮兵蛮将正在对被攻陷的采石峡,进行血腥的屠杀。这些日子,没有人能够在蛮子的强攻下取胜,那姓宁的又何德何能,能够例外?
抵抗,除了造成毫无必要的牺牲,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他坚信着这一点。
今日的兴阳城,一片安静,酷暑时节,火热的太阳照在地面上,街道是空空荡荡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