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首次网络直播获得惊人的成功,竞速无人机比起电子游戏更具有可看性,仿佛是来自未来世界的真实竞技。最关键的一点,学生观众的父母买账。
竞速无人机属于航模的范畴,不少985大学的航天航空专业都有对航模获奖者的特招政策。比起电竞,竞速无人机有着接地气的本土优势,毕竟打游戏是得不到高考加分的。
季风所有员工心情都特别好,工程师团队终于迎来了阔别两年的休假。讲真,在季风工作,别说什么996、007,大多数人都是把一天过成四十八小时。
姬时意走进办公区时满面春光,叫人一看就知道昨晚发生了好事,他顺手扔给马助理一串数字。
“我的生日,想办法让俱乐部那边的人知道。”他顿了顿,“婉转点,不要刻意。”
马助理眼珠子一转:“这就帮您更新到百度百科上!”
姬时意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算君毅那丫头粗枝大叶,也总会有精于此道的人告诉她。他的确不喜欢故作聪明的女人,但不讨厌聂倩倩。毕竟说起来,聂倩倩是他与君毅之间的桥梁。
手机振了一下,姬时意看了眼,嘴角微微翘起,果然心有灵犀。
君毅:“时意公主有空吗?俱乐部下午放假,我想找你说下小季风的情况,硬件上还可以调整下,下午见面?”
君毅是很有责任感的试飞员,她和以往一样每找出一个BUG都会向姬时意报告。
姬时意都没看后面说了什么,秒回:“有空。”
马助理从文件中抬起头来:“老板,北美渠道的老总到上海了,我们下午开个会?”
“没空。”姬时意冷淡地回绝,眼睛没离开手机屏。
下午,君毅比预期时间早到季风科技楼下。
她刚想打电话给姬时意,就见大堂一侧黑压压地站着数个穿黑西装的人,个个神情肃穆。这些人就像一堵墙,把雅座里的男子与周遭隔开。
他背对着君毅坐着,侧着脸。
午后的阳光未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增添任何暖意,他的周身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森冷和贵气,尽管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与从容,眉宇间的压迫感与威仪却叫人不敢靠近。远远看去,那人仿佛是一幅挂在阴冷城堡里的某位贵族的肖像。
贵客的右手边,杵着君毅非常熟悉的人。马助理弯着腰,一脸谄媚,茶几较低,他几乎跪下给人斟着茶。不知那人说了什么,马助理双手抖了下,茶水溅出来不少。
君毅十分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忽地,亮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反射着阳光。君毅抬起帽檐,终于看清了反射源,正是那位贵气男子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珍贵的钻石包裹在铂金狮头的戒托里,十分华美也相当昂贵,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款式。
倏地,君毅瞪大了眼,她想起来了。
是债主!
那天晚上,就是他给了姬时意狠狠一记耳光,尖锐的钻石划开了姬时意的眼角,差点就把姬时意打瞎了。夜色曾掩盖了债主的容貌,但此刻的排场和马助理卑躬屈膝的态度都让君毅深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债主仿佛感应到背后的视线,站起身来。马助理吓得一抖,滑稽地跪在了原地。君毅赶紧往大堂的发财树后面躲去。
随着脚步声逼近,君毅发现,债主并不是衝着她而来,他的目标是她身后数米直达姬时意办公室的电梯。
上次一脸假笑把君毅拒绝在外的前台小姐姐,甚至提前刷开了通道恭候着。
债主如入无人之境。
难道他们不知道,姬时意就要遭殃了吗?时意公主平时做人是有多失败。君毅叹了口气,竖起飞行夹克的领子,将马尾整个包裹在裏面,又扯了扯帽檐,戴上龚鸣的同款口罩,从发财树后面走了出来。
男人垂眼看着挡在面前的人,冰冷的眸中闪过不耐烦。
“您好,”君毅对他说,“请问您是找姬时意吗?”
“你是哪位?滚开。”
没错了,就是这个声音,君毅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事不宜迟,她已下定决心。
“您今天恐怕见不到他了。”君毅笑了笑,“他先约了我。”
债主再没耐心,伸手要将面前碍事的家伙挥开。若是普通女孩,可能就要被他推倒了,但君毅早有准备,顺着他的姿势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拉住他的胳臂,一个用力,以自己的肩膀作为支撑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高大的男子扯了起来重重摔到地上。
所有人都愣了几秒,似乎不敢相信在季风科技,有人胆敢对姬家人做出如此挑衅的举动。
保持跪姿的马助理很快认出了君毅,他惊恐得张大了嘴,活像吞个蛋。听到身边保镖们的咒骂,他赶紧哎哟惨叫一声,摔在原地,似乎想用身体将保镖们拦住。可惜没人理会马助理的假摔,黑西装保镖们直接从他瘦弱的身上踩踏过去了。
君毅眼见情况不妙,撒腿就跑。
大楼门口已被黑衣保镖堵住,她只得蹿入廊道,妄图从侧门逃脱。然而,侧门也有门禁,她惊恐地贴在锁住的门上,眼看追兵步步逼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突然,侧门从外面被打开,伸出一只手,拉过君毅就跑。
“时意公主?”君毅看清援兵之后,笑出声来,“我刚才给你报仇了!”
“真会惹事。”姬时意的语气没有责备,充满着幸灾乐祸。
几分钟前,姬时意从电梯下来,就见君毅石破天惊的一摔。他那位对人动起手来毫不克制的兄长,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被人以过肩摔的方式狠狠扔在地上。
似乎是把追兵甩掉了,两人停下脚步,靠在季风大楼后门的通道里喘气。
“知道你摔出去的是谁吗?”冷静下来后,姬时意生出后怕,他熟悉姬景礼折辱人的手段,怕君毅从此惹上麻烦。
“我把脸遮住了,不怕他找。”君毅一身英气的打扮,完全看不出样貌、年龄以及……性别,她想得很简单,也那么果断地做了,“倒是公主,你究竟欠了人家多少钱,都被人找上门了。”
“咳,不是钱的问题。”姬时意不太自在地移开眼。
姬景礼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现在的姬夫人曾是姬景礼母亲的私人护理。在姬夫人发现怀上姬时意之后,就立刻辞职回了老家,偷偷把姬时意生下。姬夫人从小就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她总和小小的姬时意说,他的爸爸多么神秘、多么厉害、多么富有,像童话里的国王一样。仿佛是为了验证母亲的说法,姬时意每年都能收到很大一笔钱,让他在最好的私立学校念书,拥有最豪华的玩具。
单亲家庭的姬时意过得比谁都尊贵,直到有一天他实在好奇得不行,去找了自己那位“国王”父亲。姬老先生的确是国王,不过是一位暴君,轻易撕碎了姬时意想要的父爱,连带着他的美梦一切毁灭。姬家将这段往事埋藏,姬夫人被明媒正娶,姬时意也被改了出生年月。只有一个人始终耿耿于怀——姬时意同父异母的兄长姬景礼。
“好了,我不问了。”君毅妥协,她很少看到这样的姬时意,和往日不可一世的他千差万别,仿佛在那个人面前,他不堪一击,“不过,就算是债主也不能欺负人啊。管他是谁,我来保护你。”
姬时意一愣,随后竟笑了出来,仿佛得了一个什么便宜。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他,并且用实际行动证明。
“人在这裏!”
远处的呼喊声,让两人一惊,保镖已追到大楼外。
姬时意再次拉过君毅的手,向街道奔去。他一路咧着嘴,感到无比快乐。君毅说得很对——管他是谁,只要在君毅面前,他是姬时意就好了。
两人一路奔到附近的创业园,W俱乐部就在里头。在季风搞了那么一出,姬时意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君毅便随着他来到二楼的工作室。幸好俱乐部下午放假,否则她怎么解释两人手拉手的行为?
“小季风有什么问题?”姬时意想起君毅找他的初衷。
君毅描述了螺旋翼故障的特征。
姬时意脱下外套,把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顺手将垂下的领带塞进第三颗至第四颗纽扣的空隙间,转身清空了工作台。
“现在就能改?”君毅不禁好奇,看着他撬开小季风的外壳,那熟练的手法就连身为飞手的她都自愧不如。
“某人头一次见面说我是外行。”
“某人头一次见面把我的疾风砸了。”
“所以,我把自己赔给你了。”姬时意勾着唇笑,工作台上的灯光打着他英俊的侧脸,帅得就像是杂志封面上摆拍的男星,“啊,真羡慕你,竟然得到了像我这般优秀之人的喜爱。”
“谢谢你哦。”君毅哭笑不得。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一同修正着小季风的参数。姬时意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便合上了机盖递给她。
“拿去试试。顺便说一下,我打算让俱乐部用小季风参加后续比赛,队长,我先知会你了。”
比起以疾风为原型改良研发的小季风,一些飞手DIY的无人机,的确不够精致。俱乐部若是要往专业化发展,统一配件是必要手段。其他飞手可能并不在意更换飞机,他们每年炸机的就不少,从来没有人一台用到底的。
君毅犹豫不决,一手握着姬时意改装的小季风,另一只手捧着记录了她整个青春的疾风。
“疾风对我有重要的意义。”
“你衞之哥哥给你的吗?”姬时意不知道在提起那个人名字的时候,自己的表情有多酸。
见他不太高兴,君毅连忙解释:“不仅仅是这样,疾风陪伴了我最艰难的日子。”
姬时意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听君毅慢慢说起小时候的事。
君毅小时候,父母欠了很大一笔债,不得不变卖家产,丢下她南下跑路,可惜在路上出了车祸,双双身亡。之后小君毅就被不怎么亲的姑婆收养。
人们都说君毅的父母是因为嫌她累赘,才把她丢下跑路的。她记得出事前几天,父母难得一起开车送她去上学。她读的是住宿学校,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那天是周一,路上很堵,父亲开车绕了点路,抵达学校时错过了晨会,因此她心情很差。母亲塞了几百块钱给她买零食,然后他们和往常一样微笑着与她拥抱告别。
这是君毅最后一次见到父母,等她周末回到家,公寓已被典卖,家中一无所有。她攥着母亲留下的最后几百块钱,过了几天之后就被通知,父母在外地因车祸去世。
尽管如此,君毅依然拒绝承认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她就像一头发怒的小兽,攻击每一个讥讽她或家人的同学。这天,她又因为在学校打架被老师告状到家,姑婆二话不说把她关进了只有一扇气窗的地下室。
姑婆年纪大了,身形佝偻,仿佛童话故事里的邪恶巫婆,少言寡语不懂得如何与还在青春期的君毅相处。她只养过狗,把狗拴住,是防止狗崽子闯祸的最好办法。
故事到这裏,如果没有某个关键人物出现,那么君毅的人生就会像地下室里的墙壁那样,阴暗潮湿。
被关在地下室之后,君毅拿出她与衞之一起组装的疾风,从气窗里飞了出去。她飞得很好,很快追上了气呼呼的姑婆。本想吓唬姑婆一下,可君毅从FPV眼镜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姑婆赶到学校,趁着老师还没把打架的小孩放走,举起拐杖,一人给了一下。老师赶紧上来把老太太拉走,老太太却大声嚷嚷:“叫你们欺负我家闺女,没爸妈就当她家里没人了吗?打狗还要看主人,当我老太婆是死人吗?这种学校,我闺女不念了!”
即使身体被禁锢,视线也能飞向远方。是疾风让她看到原本看不到的事,让她理解了以前并不了解的姑婆。
少女的眼中矇着氤氲的水光,她豁达地笑着,并不介意童年那些糟糕的境遇。因为即使是最迷茫的时刻,也总有一束光从气窗里透进来,指引她前进的方向。
“我是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些事。”君毅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眼,一双猫眼又红又润,眼底却清澈而坚定,“所以啊,直到疾风寿终正寝之前,我是不会换的。”
姬时意终于懂了,他们两人有着本质区别。就像那句话说的,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而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君毅虽然不幸,但她也是幸运的。
真好。
至少君毅这样,真好。
“我不强求你做任何事,”姬时意揉了揉君毅的头发,表情近似宠溺,“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和比赛,你大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我说到做到。”
粗糙的指腹所带来的真实触感,让君毅的耳垂微微发红。她有些慌神,想避开姬时意的眼神,却被他抬起了下巴。
不可一世的帝王眼中,流淌着温暖的光芒,君毅呆滞地望着那张帅脸越来越近,心中升起一小簇令人痒痒的期待。
正在这时,两人听到门口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
君毅的瞳孔瞬间睁大,抓着姬时意的领带,一屁股坐到沙发前的地板上。
“又躲?”被她拉下沙发的姬时意不满,“我是有多见不得人?”
君毅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公主,你可是我的秘密啊!”
姬时意磨了磨牙,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泄密给全世界,让马助理更新到百度百科上?
沙发正对窗户背对大门,与工作区和吧台间隔,如果不是特地绕道走到窗前,没人能发现他们。
推门进来的两人,在吧台前停下。一听对话,就知道是谁。
“我得快点好起来,”龚鸣摸着坑坑洼洼的下巴,“我一定要向她告白。”
谁啊?君毅不由得诧异,和龚鸣做兄弟那么久,怎么就没听他提起过。
早知道情况的姬时意不由得在心裏笑,还好他先下手为强。
“龚鸣,你想清楚,一定要用这个方法吗?”丽佳严肃地问,“网上的偏方都不靠谱的。”
“你老家的膏药不也是偏方,我都贴了那么多年了,凡事总得试试才知道。”龚鸣视死如归,“来吧!”
丽佳担忧地给龚鸣倒了半杯不明液体,转身去拿包里的纱布。可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龚鸣已经捏着鼻子,将杯中的褐色液体一饮而尽。
“你干吗喝下去?”丽佳震惊了,“网上说是外敷的!”
“我需要更快的疗效,呃……味道好怪,难受。”龚敏痛苦地打了一个饱嗝。
丽佳扶额:“味道当然怪,这瓶是浓缩的洁尔阴啊!”
“噗……”
“什么声音?”龚鸣警觉地朝工作室后方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发笑的姬时意被君毅情急之下以双唇堵上。君毅的手指紧紧缠绕着姬时意的领带,令他只能低头品尝她的吻。一时的惊讶很快被欣喜取代,姬时意反手扣住君毅的后脑,回吻下去。
不同于之前的浅尝辄止,姬时意将君毅整个人按在怀里,肆意掠夺她的呼吸。君毅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身子一软,紧抓的手指松开。姬时意似乎在笑,他胸膛的震动让她心底酥麻。
“小猫,你快闷死自己了。”姬时意在她耳边小声地说。
君毅这才吸了一大口空气,竟是甜的。
转眼就快过年,农历年里最后一场比赛随之而来。
赛场位于上海郊区的一家废弃工厂内。全室内造景,弯道和走廊都比其他站更加狭窄紧凑,比起速度更考验飞手们灵活应对的能力。
俱乐部工作室距离赛场不远,但卓凡做出了在自家训练场内仿真练习的决定。
原因无他,他们红了。
环球港站的冠军小Z,靠双桨斜着飞的特技,受到了广大发烧者的认同。而作为W的代理队长接受专访的龚鸣,戴上口罩后增加了神秘感,吸引了不少女粉。特别是,他被迫在视频网站直播一档无人机入门节目后,人气爆棚。
二楼工作室内。
“你竟然有粉丝?”来蹭午饭的丽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训练场的后门过来碰到好几个举着龚鸣灯牌的女粉丝,“如果她们知道你喝过妇炎洁,会不会立刻粉转黑骂你是变态?”
“是洁尔阴!”
“有区别吗?”
“有区别,网上说的是妇炎洁,我用的是洁尔阴,肯定是用错了品牌,现在更严重了。”龚鸣欲哭无泪,“没治好过敏,还拉肚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丽佳的笑声吸引了君毅的目光,她瞪大了眼,在龚鸣矇着口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撇过头去,似是不忍直视。
“我觉得毅哥今天看我的眼神不一样,”龚鸣以食指挠着发痒的脸,“特别温柔,特别关注我。”
丽佳也觉得神奇,作为室友,她能明显感觉到君毅身上的变化,仿佛有什么好事正在君毅身上发生。丽佳为君毅感到高兴,也为龚鸣感到庆幸,这傻子终于不用再做傻事去追求不切实际的目标了。
“要不,我先去试试?”龚鸣说,“说不定能成呢?”
龚鸣刚抬腿,丽佳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对了,下一场比赛,我不能来观赛了。”
“为什么?”
“我们系里组织与你们学校机械系联谊。我都大三了还没有男朋友,同学们说,你们学校机械系帅哥多。”
“你去相亲不能来看我比赛?”龚鸣的表情变得古怪,仿佛没想过革命战友会离他而去,不过他也找不到任何阻止丽佳去相亲的理由,只能避重就轻地说,“真不够朋友,说好的助我一臂之力呢?”
“我不是助过了吗?整个春节我都不在家,给你创造机会啊!”丽佳心虚不已。
“好意思说?出去玩的团费都是我出的,我这是给自己创造机会!”龚鸣愤愤不平。若不是君毅说过年去丽佳家里住,他才不会出钱给丽佳报日本跟团游呢。